荆州大捷的余波尚未平息，那份来自袁天罡与李淳风的密奏，如同在庆功的美酒中滴入了一滴冰冷的墨汁，迅速晕染开来，让李渊心中的振奋冷却，取而代之的是更加深邃的警惕与探究。
“兵主之魂？重燃战火？楚地古巫祭？”李渊负手立于巨大的《大唐坤舆全图》前，目光如同鹰隼般锐利，反复扫过荆州及其周边广袤的、曾经属于古老楚国的疆域。那片土地，山川纵横，水网密布，历来神秘莫测，孕育了无数瑰丽而又诡异的传说。
“陛下，”房玄龄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带着一丝担忧，“袁李二位先生所言若属实，则荆州之事，恐非孤立。其背后牵扯，或许远比我们想象的更为久远和……可怕。”
杜如晦亦沉声道：“幽冥道邪术已属阴毒罕见，若其上还有更古老的源头，甚至牵扯上古秘辛……臣恐其图谋，绝非一城一地之得失，或动摇国本！”
李渊缓缓转过身，脸上已看不出喜怒，只有一片冰冷的沉静：“朕亦有此感。终南山魔种欲沟通域外，荆州邪道欲唤醒古邪……虽路径不同，其祸乱天下之心却一。或许，这世间蛰伏的黑暗，远比朕所知更多。”
他走回御案前，手指敲了敲那份密奏：“袁天罡和李淳风何时能携那些古器返回长安？”
“回陛下，程将军已派重兵护送，但路途遥远，且需小心看管那些邪器，预计还需十日左右。”房玄龄回道。
“太慢了。”李渊眉头微蹙，“传令，让百骑司再加派一队好手接应，沿途州郡提供一切便利，缩短行程。朕要尽快见到那些东西，听听袁天罡他们的详细研判。”
“是。”
“另外，”李渊目光一闪，“既然那幽冥上人的邪路与终南山并非完全同源，或许……终南山那条线，我们还能再挖一挖。”
杜如晦闻言一怔：“陛下是指？”
“那个被灭口的清虚子，还有那个自杀的胡商穆萨。”李渊眼中闪过一丝冷光，“他们死了，但他们经营多年的关系网，不可能瞬间完全蒸发。之前我们的注意力被荆州吸引，如今荆州暂平，是时候回过头来，再筛一遍了。或许，能从他们过往的蛛丝马迹中，找到与这‘古邪’是否也存在关联的线索。”
房玄龄和杜如晦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钦佩。陛下心思之缜密，总能于纷乱中抓住关键。
“臣等立刻去办！”两人齐声应道。
就在李渊布置下一步行动时，殿外传来通报，称太史令傅奕有要事求见。傅奕此人，精通天文历法，亦对谶纬之术颇有研究，性格较为孤直，平日若非重大天象，极少主动求见。
“宣他进来。”李渊心中微动，隐约觉得或许与眼前之事有关。
傅奕快步走入殿中，神色严肃，甚至带着一丝惊惶，手中捧着一卷星图。他不及寒暄，便躬身急声道：“陛下！臣夜观天象，见南方翼、轸二宿分野，星光晦暗紊乱，有赤芒如血，隐现于其间，主大凶！恐有兵燹、瘟疫或极大灾异发于荆楚之地！且……且其星象显示，此凶兆非人祸所致，似与地底阴煞、古老怨气涌动相关！”
翼、轸二宿，正对应荆州区域！
傅奕的话，无疑从天文的角度，印证了袁天罡在地面发现的“古邪”之忧！
李渊、房玄龄、杜如晦三人脸色瞬间变得更加凝重。
“古老怨气……”李渊重复着这四个字，目光再次投向地图上的荆州，“傅卿，可能推演出更具体的地点或时间？”
傅奕面露难色，摇头道：“陛下，天象示警，只能知其大概区域与性质。其具体源头深藏地下，受地脉遮掩，难以精确。时间……恐就在近期，数月之内。臣恳请陛下，速派得力之人，前往荆楚之地巡查安抚，或可提前化解灾厄。”
“朕知道了。傅卿且退下，今日所言，不得外传。”李渊挥了挥手。
傅奕躬身退下后，殿内陷入短暂的沉默。天象、地脉、古邪、兵主之魂……这些线索似乎渐渐交织在一起，指向一个令人不安的可能性。
十日后，袁天罡与李淳风风尘仆仆地赶回了长安，那百余件被封存的古邪器也被严密运送至皇城深处一处特设的、由袁天罡亲自布置了多重阵法的密室之中。
来不及休息，二人便立刻被召入两仪殿偏殿。此时的二人，比起出征前明显憔悴了许多，眼中布满血丝，但精神却处于一种高度兴奋和紧张的状态。
“臣等参见陛下！”
“平身。辛苦二位爱卿了。”李渊看着他们的模样，语气缓和了些，“荆州之事，详细道来。尤其是关于那‘兵主之魂’与古邪之事的判断。”
袁天罡与李淳风对视一眼，由袁天罡主述，李淳风在一旁补充。
袁天罡深吸一口气，神色无比凝重：“陛下，臣等仔细研究了那幽冥上人巢穴中的所有遗留物，特别是那卷残破骨简以及那些被收集的古器，可以断定，此人所修虽为幽冥道分支，但其最终目的，绝非寻常邪术修炼或为祸地方。”
他展开一幅他们临摹下来的骨简秘文拓片，指着上面几个扭曲的符号：“陛下请看，这些符号，并非幽冥道常用符文，而是更为古老，近乎失传的‘巫觋文’，盛行于上古楚地。其所载‘九幽之下，兵主之魂’，经臣与淳风反复推敲考证，结合那些被收集的、大多与战争、兵戈相关的古器（如残破的青铜钺、带血痕的玉戈、刻画战争场面的古老石板等），我们推断，其所指，极可能是……上古时期，与黄帝争锋，最终败亡于涿鹿之野的……兵主蚩尤！”
“蚩尤？！”即便以李渊的心性，听到这个名字，也不由瞳孔一缩！这可是华夏传说中赫赫有名的魔神！其名号能止小儿夜啼！
“正是！”李淳风接口道，声音带着一丝颤抖，“骨简后续残缺，但‘重燃战火’四字，令人不寒而栗。那幽冥上人收集如此多蕴含古战场杀伐之气、兵戈之意的邪器，其目的，恐怕是想以这些器物为引，汇聚天地间的兵煞怨气，尝试唤醒或沟通蚩尤那沉寂千古的残魂战意！”
袁天罡沉重地点头：“若让其成功，哪怕只是引动一丝蚩尤残魂之力，也足以掀起无边杀劫，重现上古战神之威，届时，绝非一州一郡之灾，而是席卷天下的兵祸！其所谓‘重燃战火’，恐非虚言！此等行径，比之终南山那沟通域外魔神的企图，更加疯狂，因其根基便在此界，一旦引动，后果更难预料！”
殿内一片死寂。房玄龄和杜如晦早已听得面色发白，冷汗涔涔。他们原本以为只是对付一些邪教妖人，没想到竟然牵扯到了上古魔神！
李渊沉默良久，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充满压力：“依二位之见，那幽冥上人，是已然失败，还是……其身死，反而可能加速了某些进程？或者，他本身也只是一枚棋子？”
袁天罡沉吟道：“陛下明鉴。那幽冥上人道行不浅，但若想完成如此惊天动地的邪阵，其力犹有未逮。臣观其巢穴布置，虽邪恶，却略显仓促粗糙，更像是一个尝试性的前期准备。其突然发难突围，或许正是因为察觉到了自身已被发现，不得已而为之，欲做最后一搏。其失败，当是确凿无疑。”
他话锋一转，忧色更重：“然，陛下所虑极是。此类古老邪念，往往有其惯性。布阵者虽死，但其汇聚起来的兵煞怨气却不会立刻消散，甚至可能因为失去了控制者而变得更加狂暴无序，与地底深处那可能存在的蚩尤残念产生不可预知的共鸣……傅奕大人所观天象异变，或许正源于此。臣恐……荆州之地，近期恐真有大规模兵灾或极恶之事发生，乃是被那邪阵引动了地脉深处的古战场戾气所致！”
李渊的目光彻底冰冷下来。事情比他想象的还要严重。这已经不是简单的剿匪，而是在与一段被岁月尘封的、充满血与火的恐怖历史在角力！
“那些古器，现在何处？可能妥善封印？”
“回陛下，已存入密室，由臣布下‘九宫锁灵阵’暂时镇压。然此物数量众多，且皆蕴含强烈煞气，长久封印恐非易事，需尽快寻找彻底净化或销毁之法。”袁天罡答道。
“净化之法，你二人全力探寻。”李渊下令，随即又问，“关于终南山线索与这古邪之路的关联，可有发现？”
李淳风摇了摇头：“臣等仔细比对过，终南山魔道之法，阴冷诡谲，偏向侵蚀神魂，沟通域外；而荆州幽冥上人之术，虽也阴邪，却更显暴戾狂乱，引动的是此界固有的兵煞古怨。二者路数迥异，至少目前，未见明显直接关联。或可理解为……不同的邪恶势力，都在趁着某种时机，蠢蠢欲动。”
不同的邪恶势力……李渊心中警兆更甚。这天下，到底还隐藏着多少这样的黑暗？
“朕知道了。”李渊缓缓坐下，手指再次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每一次敲击都仿佛在权衡着万千利害。
良久，他猛地抬头，眼中已是一片决然：“荆州之患，必须根除！不仅要剿灭表面的妖人，更要平息那被引动的古怨戾气！”
“袁天罡，李淳风！”
“臣在！”
“朕命你二人，即刻准备，三日后，随朕亲临荆州！”
“陛下！”房玄龄和杜如晦大惊失色，“万万不可！荆州之地如今戾气丛生，凶险未卜，陛下万金之躯，岂可轻涉险地？若有差池……”
“正因其凶险，朕才必须亲往！”李渊打断他们，语气不容置疑，“寻常军士官员，如何应对这等古邪戾气？唯有朕之龙气，或可镇压涤荡！此事关乎国运，朕岂能安居长安，坐视灾祸蔓延？”
他目光扫过众人：“此事不必再议！玄龄，克明，朕离京期间，朝政由你二人与淮安王李神通共同主持，新政推行不可懈怠！对外便宣称朕往洛阳巡视。”
“李靖！”
“臣在！”一直沉默旁听的李靖立刻应声。
“点齐三千玄甲精锐，随朕同行！另，将新组建的‘破邪营’雏形也带上，正好实战锤炼！”
“臣遵旨！”
一道道命令发出，整个帝国机器再次高速运转起来，目标直指那被古老疑云和戾气笼罩的荆楚大地。
李渊望向南方，目光仿佛已穿透宫墙，看到了那片即将由他亲自去涤荡的山河。
古邪疑云，必须由他这人皇亲临，方能驱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