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知微盯着那行字，手指慢慢收紧。这时，殿外传来急报，北狄使团再次进京的消息让她的眼神瞬间变得冷峻。
北狄使团再次进京那天，天色阴沉。
沈知微站在紫宸殿侧廊，手里还捏着那张新纸条。字迹和前一张一样歪斜，墨色发暗，像是在夜里匆匆写就。她没烧它，也没撕它，只是把它夹进了今日的奏报里。
裴砚已经入座。龙袍未换，冠冕端正，目光落在殿门外。
北狄使者三人并肩而行，为首的是个中年男子，披着狼皮大氅，脚步稳健。他们走到殿心，行礼如仪，动作比上次规整得多。
“大周皇帝陛下，我等奉王命而来。”那人开口，声音低而稳，“前次互市之约，我部上下皆感诚意。今特来重申盟好，愿再立文书，永不再启边衅。”
裴砚没说话。
沈知微缓步从侧阶走下。她穿一身深青宫装，腰间无佩，发上只簪一支银钗。走到离使臣五步远的地方站定。
“你们带来的盟约呢？”
副使抬手，内侍接过一个黄绸包裹的卷轴，双手呈上。
沈知微接过，解开绸带，缓缓展开。
纸是旧的，墨也泛黄，看起来年头不短。上面写着“茶马互市，三年为期”“边境三城归北狄所辖”等条款。落款处盖有大周玉玺印模，还有她亲笔签押的副本痕迹。
她合上卷轴，抬头看向使者。
“这盟约，你们什么时候签的？”
“上月十五，在云州边界。”
“我们的人没收到通知。”
“当时战事刚停，通信不便。”
沈知微闭眼。
心镜系统启动。
三秒内，她听见那个主使心里响起一句话：“只要她不查火漆，这印就能当真。”
她睁眼，将卷轴递还给内侍。
“去秘阁，取去年腊月二十三日签署的原始盟约正本。”
内侍快步退下。
殿内安静下来。
北狄三人垂手站立，表面恭敬，但主使的手指微微动了一下，像是在掐算时间。
一刻钟后，内侍捧着一只乌木匣回来。打开后取出另一卷轴，质地更厚，边缘有焦痕——那是当日签署后当场焚烧一角以示信守的标记。
沈知微亲自展开。
同样的内容，但条款不同。其中明确写着：“茶马互市五年，期间不得索要任何城池；若违此约，盟约自毁，互市断绝。”
最关键的是末尾印章。
一道朱砂印压在双方签字之上，颜色鲜红如血，周围一圈火漆封痕清晰可见。这是御赐封印，由工部专造，每年仅出十二枚，用一次少一次。印泥掺了金粉与特殊矿物，遇光变色，遇水不散，伪造极难。
她将两份盟约并排放在长案上。
“你们交的是这份。”她指向假约，“我们存的是这份。”
主使皱眉：“可这上面的签字……分明是一样的。”
“签字可以模仿。”她说，“但火漆封印不能。这道朱砂印，只有在签署当天，由双方代表共同注入气息激活，才会显出内层金纹。你们那份没有。”
她伸手揭开真盟约上的薄纸护层。阳光透过窗格照进来，印面突然闪过一道细碎金光。
殿中几名老臣立刻起身查看。兵部尚书走近细看，点头：“确实是御封火漆，二十年没见过这种手法了。”
主使脸色变了。
“不可能！我们王上亲手收下的就是那份！”
“那说明有人在他之前动了手脚。”沈知微看着他，“你敢不敢当众验印？若是真，我们认错；若是假，盟约作废，你们如何交代？”
主使咬牙：“验就验！”
沈知微示意内侍取来验印铜盘。这是工部专用器具，能测火漆温度与成分。铜盘加热后，将印面轻压其上。片刻后，真盟约留下一道带有金丝纹路的红色印记，而假约压上去，颜色迅速褪成暗褐，毫无金纹浮现。
“火漆失效，说明不是当日封存。”工部官员低声禀报，“且此印泥含铅量过高，有毒，非官制。”
沈知微转头看向主使。
“你现在还有什么话说？”
那人额头冒汗，却仍强撑：“就算这是假的，也不能证明是我们做的！也许是你们调包了原件！”
沈知微冷笑。
“伪造者，必遭天谴。”
话音落下那一刻，窗外一声炸雷。
所有人都被惊得一震。
紧接着，一道闪电劈下，正中殿外使团插立的旗杆。木杆瞬间断裂，半截燃起火焰，黑烟直冲天空。
殿内一片死寂。
北狄三人猛地回头，看到那面象征部落尊严的狼头旗正在火中卷曲、焦黑。
主使双腿一软，扑通跪地。
“这……这不是我们能控制的……”
“你们能控制的，是人心。”沈知微站在高阶之下，声音不高，“但天意，从来不由人算。”
裴砚这时终于开口。
“你们此次前来，到底是求和，还是挑衅？”
副使也跪了下来，声音发抖：“陛下明鉴，我们不知其中有诈！一定是途中被人换了文书！请容我等彻查！”
“不必查了。”沈知微说，“你们带回去一句话——从今往后，所有外交文书，必须经双印双验，缺一不可。若有再犯，不仅互市断绝，边关也将闭门三年。”
主使伏在地上，额头贴着冰冷地面。
“我……我们接受。”
“还有。”她补充，“你们刚才呈上的假盟约，我们会存档备案。若将来再有类似文书出现，便是蓄意违约，等同宣战。”
那人颤声应下。
沈知微转身，对内侍说：“把真盟约收回秘阁，加三层锁。另抄录一份副本，送至兵部、户部、礼部备案。”
“是。”
她又下令：“即日起，凡涉外盟约，必须有监察御史现场见证签署过程，并记录每位参与者的指纹与气息特征。”
群臣纷纷称善。
礼部尚书出列：“娘娘此举，可杜后患。”
沈知微没回应。
她知道，这一场胜利不只是靠证据，更是靠那一道雷。
但她也清楚，那不是天意，而是时机。
她在昨夜就让人在旗杆顶部涂了引雷铁粉。那种粉末遇湿气易导电，今日恰逢雷雨前夕，只需一点风势，便会引爆。
她不需要神迹，但她不介意让敌人相信有神迹。
北狄使团被带下去安置。
殿内只剩下大臣们低声议论。
裴砚起身，走下龙座，站到她身边。
“你早就防着他们了。”
“上次马市交割后，他们留信示好，却在我册子里塞威胁纸条。”她说，“一边递蜜糖，一边藏刀子，这种人，说什么都不算数。”
裴砚点头。
“接下来怎么走？”
“让他们回去传话。”她说，“三天后，我要见真正的北狄王使，不是这些替身。”
“你要动手？”
“不是动手。”她看着殿外还在冒烟的旗杆残骸，“是收账。”
这时，一名女官匆匆进来，在她耳边低语几句。
沈知微听完，眉头微动。
“你说什么？北狄营地昨夜有人离开，往西北去了？”
“是。守城军发现一辆黑篷车出西门，查验时对方亮出使团符牌，便放行了。”
“几人同行？”
“四人，都蒙着脸。”
沈知微沉默片刻。
然后她转身，从案上拿起一支笔，在纸上写下几个字：追。
交到女官手中。
“派李铭的人去，不要打草惊蛇。”
“是。”
她重新站回殿中，环视群臣。
“今日之事，到此为止。”
“盟约已定，诸位各司其职。”
大臣们陆续退下。
裴砚最后看了她一眼，也转身离去。
大殿渐渐空了。
沈知微没有马上走。
她走到长案前，伸手抚过真盟约的封面。
手指在火漆印边缘停留了一瞬。
外面雨开始下了。
第一滴雨水穿过断裂的旗杆缝隙，落在她的袖口，洇开一小片深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