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军校尉跪在紫宸殿外,手里捧着一封急报。风从宫道尽头吹过来,卷起他肩上的尘土。
沈知微站在廊下,接过那封信。纸是边关特制的粗麻纸,角上沾着一点干泥。她没拆,直接问:“人呢?”
“押运副统领已在偏殿候着。”校尉低头,“说马到了验不过。”
她转身就走。
太子裴昭衍正坐在偏殿主位上,手里拿着一份兵部递来的文书。他抬头见母亲进来,立刻起身。
“母后。”
“北境送来的这一批次军马,”她把信放在桌上,“你看过验马记录没有?”
“刚送来,还没细看。”太子把文书递过去,“兵部说是水土不服,体弱些正常。”
沈知微翻开第一页。登记册上写着:云州青脊八百匹,毛色统一,齿龄三岁上下。
她合上本子,走出偏殿。
副统领跪在院中。她站在他面前,声音不重:“你押了多少趟马?”
“回娘娘,十三趟。”
“这趟马,你点过数吗?”
“点了。八百匹整。”
“验过种?”
副统领顿了一下。“……头儿说名单对得上就行。”
沈知微闭眼。
心镜系统启动。
三秒内,副统领脑中闪过一句话:“那些根本不是青脊,是西荒骡混的……但没人查,就过去了。”
她睁眼。
“带路。”
半个时辰后,城外马市。
新到的马被关在围栏里。沈知微走近第一排,抬手摸了一匹马的前腿。骨头细,筋不凸。她又看牙口,齿缝宽,咬合无力。
她走到第二排,第三排。
几乎一样。
她回头问随行的户部官员:“原定交割的青脊,是什么特征?”
“高腿,深胸,跑起来四蹄翻雪,耐寒耐长途。”
她指向围栏里的马:“这些能跑多远?”
那人没说话。
沈知微转身,对太子说:“去兵部马政司,调原始签发册。”
太子立刻派亲卫出发。
她留在马市,命人把每匹马的烙印编号记下,再对照押运单。七百六十匹马的编号,与单据一致。但她让人牵出二十匹,逐一检查脚掌纹——这是云州牧场所用暗记,只有老驯马人才认得。
二十匹里,一匹都没有。
一个老马夫蹲在地上看了半天,抬头说:“这不是云州的马。云州马脚掌有三道横纹,像刀刻的。这些,全是平掌。”
沈知微点头。
她让人把马贩头目带来。
那人穿一身灰布袍,进来就跪下:“娘娘明鉴,这批马确实是从西线转运来的,可能路上换了草料,才显得瘦些……”
“我问你,”她打断,“你交的是什么马?”
“青脊良驹。”
“心声不是这么说的。”
头目一愣。
她没解释,只说:“你说‘只要咬死是误会,幕后自会救你’。现在,谁来救你?”
头目的脸变了。
他猛地抬头:“你……你怎么知道?”
沈知微不再看他。
“拖出去。”
两名禁军上前架人。
头目挣扎大喊:“我只是办事的!是兵部刘主事让我这么做的!他说换一批没关系,反正没人细查!”
“那就让他自己去跟陛下说。”她转身,“斩。”
刀落。
血溅在黄沙上,很快被风吹散。
太子这时回来了,手里拿着一本发黄的册子。他喘着气:“母后,查到了。原始签发名录上,确实是八百匹青脊。可现在这批,连一半都不如。”
“拿去抄录三份。”她说,“一份存档,一份给兵部,一份贴在马市门口。”
太子点头。
她又说:“你现在去传令,所有参与押运的官兵,三日内必须重新验马,一匹一匹过。漏一匹,罚一队。”
“是。”
她看着儿子走远。
风更大了。
一名女官快步走来:“娘娘,北狄使团派人来问,为何迟迟不交割?”
“告诉他们,旧马有问题,正在处理。”
“他们说……若失信,互市作废。”
沈知微走进临时账房,提笔写信。
字很稳。
“前马非真,已查实斩首一人。新马三日内必达,由太子监交,任其查验。若有不符,大周愿赔十倍。”
她盖上私印,交给女官:“即刻送去。”
女官刚走,户部尚书匆匆赶来:“娘娘,西北屯田营那边……世家牧场不肯出马。”
“谁管他们?”她站起身,“李铭在哪?”
“在城外练兵营。”
“召他来。”
李铭半个时辰后赶到,甲胄未脱。他是寒门出身,早年因漕运案被提拔,如今掌管西北轮训军马。
“娘娘。”
“八百匹青脊,三天内凑齐。”她说,“不用走世家渠道。你手里有多少可用的?”
“现成的有六百匹,都是训练过的战马。剩下两百,我可以从边营调。”
“调。”
“可……这不合规矩。边营马不能轻易动。”
“现在是谁在守规矩?”她反问,“敌人用劣马充军,毁的是边防。你告诉我,规矩重要,还是边疆重要?”
李铭低头:“属下明白。”
“马要快。每一匹都重新烙印,编号登记。我亲自派人押运。”
“是。”
她又说:“你亲自带队。送到关外,当着北狄人的面交割。”
李铭领命而去。
接下来两天,宫中接连收到消息。
第一批三百匹马已启程。
第二批四百匹在途中。
最后一百匹由太子亲自监督装队,每匹马都配了身份木牌,写明产地、年龄、驯马人姓名。
第三日清晨,沈知微带着太子和李铭,站在城门外。
车队整齐排列,马身油亮,站姿挺拔。
北狄使团已在关外等候。
验马开始。
北狄首领亲自上手,摸骨、看牙、试步。他让手下骑马跑了一圈,回来后点头。
“这才是云州青脊。”他对翻译说,“比上一批强太多。”
翻译转述。
沈知微站在阳光下,说:“以前出了问题,是我们监管不力。现在,每一匹马都有据可查。你们若不信,可以派人常驻马市。”
北狄首领沉默片刻,忽然笑了。
他摘下腰间弯刀,插进土里。
“刀在这里,直到最后一匹马交完。”他说,“大周这次,够诚。”
当天下午,新马全部交割完毕。
北狄使团留下一封信,说愿将茶马互市年限延长十年,并开放两个新口岸供大周商队通行。
沈知微回到宫中,把马政清册放在案上。
太子站在旁边,低声问:“母后,接下来怎么办?”
她没回答。
她打开册子,翻到最后一页。那里贴着一张小纸条,和几天前那张一样,字迹歪斜:
“娘娘可知,您放出去的不只是染方,还有命?”
她盯着那行字。
手指慢慢收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