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知微从御书房出来时,天光已亮。她没有回凤仪宫,而是直接去了内务司。昨夜在药商案中发现的资金流向异常仍在她脑中盘旋,那些银两的去向像是被刻意打散,混入了多条账线。她需要更完整的脉络。
内务司密报员很快呈上近三个月各州府的粮价底档。她坐在案前一页页翻看,手指在纸上轻轻划过。南陵、兰阳、青河……多地粮价波动不大,但户部上报的数据却逐年抬高。她合上册子,眼神沉了下来。
次日早朝,新贵入阁首议。六名寒门出身的官员立于殿中,身着青袍,姿态端正。裴砚坐在龙椅上,声音平稳:“今日起,诸卿列席内阁,共议国政。”
户部尚书出列奏报:“南境连月暴雨,田地受损,粮价飞涨。现每石米已达五两白银,恳请加拨赈灾银三百万两,以稳市面。”
沈知微站在皇后位上,目光落在他脸上。心镜系统悄然启动。
三秒后,冰冷机械音在她脑中响起:
“虚报三钱而已,反正没人能查实。”
她收回视线,神色未变。五两?她刚看过南陵昨日实报,市价四两七钱。差额看似不多,可若按百万石计,便是整整二十万两的空额。这笔银子去了哪里?
退朝后,她召来秦素与两名熟悉户部旧账的女官。当夜,几人闭门核对十二州实报粮价与户部汇总记录。一页页黄绢摊开,墨迹对照,一笔笔勾连。到了三更,数据终于成形——过去两年,户部每年虚报粮价,平均高出实际市价二至三钱,累计涉及赈灾用粮九百余万石。
“还不止。”秦素指着工部一份购粮凭证,“上月工部修堤采粮,同样是南陵产米,采购价为四两六钱五,比户部报的低了三钱五分。”
沈知微将两份文书并排放在灯下。一目了然。
第二日早朝,钟鼓再响。
户部尚书刚站定,沈知微便起身开口:“昨日尚书言粮价涨至五两,不知所据为何?”
“此乃各地呈报汇总之数,臣不敢欺君。”他语气坚定。
“那我来念一组数字。”她翻开手中黄绢,“南陵,四两七钱;兰阳,四两六钱;青河,四两五钱五分。这都是昨日实报市价。工部上月购粮凭证在此,价格更低。尚书大人,您说的‘市价’,是百姓吃的粮价,还是您账上的粮价?”
大殿瞬间安静。
户部尚书脸色变了:“这……或许是地方漏报,或是中间商哄抬……”
“十二州皆同日漏报?”她打断,“连续两年,每石多报三钱?巧的是,工部买粮就不用付这三钱?”
她将账册递出,禁军队长接过,呈至御前。
裴砚一页页看完,抬眼盯着户部尚书:“你解释一下,这多出来的钱,进了谁的口袋?”
“臣……臣只是依规汇总,并未篡改!”他额头冒汗。
“那你可知,去年南陵赈灾拨银四十万两,按你报的粮价只能买八万石米。”沈知微声音不高,“但当地实收米量为九万三千石。多出的一万三千石,是谁出的钱?”
户部尚书张了张嘴,没说出话。
裴砚猛地拍案:“来人!革去官职,冠带尽除,押入大狱!所有虚报款项,追回两百万两!”
禁军上前,摘去其官帽,剥下补服。那人踉跄几步,被拖出大殿。经过沈知微身边时,他抬头看了她一眼,嘴唇抖了抖,终未出声。
沈知微转身面向新入阁的六人:“两百万两银,原定用于南境赈灾。现由你们牵头,组建核查组,直达州县,监督每一两银、每一石米的去向。”
其中一人出列,跪地叩首:“臣领命!若非沈后明察,我等纵有心为民,也难破这层层黑幕。今日方知,何为清朗乾坤。”
“你起来。”她说,“你入内阁,不是来跪人的,是来改天换地的。”
那人双手颤抖,站起身时眼眶发红。
退朝后,裴砚在殿外等她。两人并肩走向偏殿。
“你总能在最平静的地方,听出问题。”他说。
“不是我听得清。”她答,“是有人以为没人会去查。”
他停下脚步:“这次追回的银子,必须全部到位。”
“我会盯着。”她说,“尤其是南陵。那里粮价偏差最大,背后恐怕不止一个户部尚书。”
裴砚点头:“让核查组先去那里。”
回到凤仪宫,沈知微坐到案前。雪青递上新贵刚送来的第一份核查清单。她翻开,指尖停在“南陵州”三个字上。
“守仓官是谁?”她问。
“叫赵德昌,任职八年,历年考评均为‘优’。”雪青答。
沈知微冷笑一声:“八年都‘优’,偏偏粮价报得最高?”
她提笔在名字旁画了个圈:“传令谍网,盯紧这个人。特别是他每月初五出城的行踪。”
雪青应声退下。
烛火跳了一下,映在墙上晃动。沈知微盯着清单,忽然发现一行小字——南陵仓银每月有固定支出,名目为“鼠耗补偿”,数额高达三千两。
她把纸页翻正,重新看了一遍。
三千两,用来赔老鼠吃掉的米?
她的手慢慢握紧笔杆。
门外传来脚步声,雪青去而复返:“娘娘,南陵急报,今晨开仓放粮,百姓围仓索米,守仓官下令关闸,已有三人受伤。”
沈知微站起身,走到窗边。宫墙之外,天色阴沉。
她盯着远处灰蒙蒙的天空,声音很轻:
“打开城门文书,我要调三队禁军南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