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掀动乾清宫檐角的铜铃,沈知微踏进殿门时,裴砚正站在沙盘前,手里捏着一封尚未拆封的密函。北狄使节跪在阶下,头低得几乎贴地。
她没有多问,径直走到案前坐下。
“你来得正好。”裴砚将密函递给内侍,“先搁着。眼下有更重要的事。”
沈知微抬眼看他。
“商贾入仕的诏书,明日就得发出去。”他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不能再拖了。”
她点头:“章程已经拟好,只等您定夺。”
裴砚走到书案后坐下,翻开那份早已送来的《商贾举仕章程》。纸页平整,字迹工整,每一项条款都写得清楚明白。他看了许久,一句话未说,只是提笔在末尾批了两个字:可行。
外面天色仍暗,宫灯一盏盏亮着。
沈知微起身走到窗边,对候在外廊的女官道:“传户部主事和市舶司提举,半个时辰后到凤仪宫议事。”
话音刚落,礼部侍郎忽然从偏殿进来,脸色发紧:“陛下!外患未平,此时推行新政,恐动摇国本啊!”
裴砚抬头:“谁告诉你,这是动摇?”
“祖制有言,士农工商,各安其位。今若让商贾为官,岂不是乱了纲常?”
沈知微转过身,看着他:“去年江南大旱,是谁运粮十万石入灾地?是朝廷吗?不是。是徽州盐商陈氏牵头,联合七省商户,日夜不歇把米送到百姓手中。当时没人说他们坏了规矩,现在怎么就成了‘乱纲常’?”
那侍郎张了张嘴,没说出话。
她继续说:“还有岭南疫病流行,药材短缺。是谁低价售药、设棚施粥?也是商人。他们不出仕,却做了比官员还实在的事。如今我们不过是给他们一条正路,让他们光明正大地参与政事,为何不可?”
殿内一时安静。
裴砚站起身:“明日早朝,朕会亲自宣布此令。你若还有异议,到时候当着百官的面再说。”
侍郎低头退下。
沈知微走到裴砚身边,压低声音:“寒门出身的几位官员,我已安排他们列席早朝。他们会讲几个例子,都是商人帮地方渡过难关的事。人心可用,得让他们听见实情。”
裴砚点头:“你做事,一向稳妥。”
她没应这话,只说:“只要不让步,这事就能成。”
半个时辰后,户部主事与市舶司提举到了凤仪宫。
两人都是三十出头年纪,一个瘦高,一个微胖,皆穿青色官袍,神情谨慎。
沈知微开门见山:“陛下已准‘商籍入仕’特科,秋后开考,名额十人。你们负责推荐人选,标准必须严。”
她拿出一份清单:“第一,经营十年以上,产业合法;第二,赈灾捐输达千石粮食或等值钱物;第三,无欺压同行、哄抬物价劣迹。三条缺一不可。”
户部主事皱眉:“可有些人虽有钱,心术不正,万一混进来……”
“所以我们才要审。”她说,“不是谁给钱就让谁上。我们要的是懂民生、知疾苦的人。商人走南闯北,见过百姓怎么活,也明白市井如何运转。这些人一旦为官,不会空谈道理。”
市舶司提举犹豫片刻,问:“若世家子弟借商号名义参选呢?”
“查。”沈知微语气干脆,“哪家商行背后是谁,账目往来如何,你们去查。若有造假,连带荐举之人一同问责。”
两人领命而去。
沈知微坐回案前,开始翻阅各地报上来的商户记录。
烛火跳了一下。
她忽然想起昨夜那阵急促的脚步声,还有内侍颤抖的声音。北狄使节带来的消息至今未明,但她知道,越是这个时候,越不能停下脚步。外敌想看大周内乱,他们偏偏要让天下看到——这个国家不仅稳得住,还在往前走。
天光渐亮,早朝时间将近。
金銮殿上,文武百官按序站定。
裴砚登临宝座,沈知微立于丹墀之下。
礼部侍郎再次出列:“臣请暂缓施行商贾入仕之令!工商乃末业,岂能与士人同列?此风一开,清流何存?”
沈知微缓缓上前一步。
她闭了闭眼,心中默念启用系统。
三秒之内,她听见那人心中疾呼:“我家儿子苦读十年才中进士,若让一个卖布的坐上朝堂,岂非羞辱整个科举制度!”
她睁开眼,声音平静:“大人担心仕途不公,我理解。但请问,今年春闱落第的举子中,有多少人是因为凑不够赴京的盘缠而中途折返?又有多少寒门学子,靠商人资助才读完书院?”
朝堂一片寂静。
她转向裴砚:“臣妾建议开设‘商籍入仕’特科,不限出身,只考经世致用之策。由户部与市舶司联合荐人,严审德行资历,杜绝滥权。”
裴砚颔首:“准奏。首科定于秋后举行,试策以‘富民安邦’为题,名额十人。”
话音落下,有人低声议论,也有人神色凝重。
刑部一位员外郎突然出列:“微臣支持此令!去年家乡遭洪灾,官府调度不及,正是本地粮商组织船队运粮救人。那位老板若能为官,必定更懂如何防灾救民!”
紧接着,工部一名主事也站出来:“西北修渠缺银,是晋商捐资三万两才得以动工。商人之中,确有心系百姓者。”
世家一派无人再言。
沈知微退回原位。
退朝后,她回到凤仪宫,桌上已摆好九份初步筛选的推荐卷宗。
她拿起第一本,是一个经营药材多年的浙商,曾在疫区平价供药三个月,还自费请大夫巡诊。
第二本来自湖广,主营米粮,三年内捐粮四千余石,家中子弟无一人涉足官场。
第三本是个女子,掌管家族布庄二十年,去年冬天在北方多个城镇设点施棉衣,共送出两万余件。
她逐一看过,用朱笔在每本封底写下“可察”。
最后一本放下时,内侍送来一道黄绫诏书。
裴砚亲笔批红,加盖玉玺,正式确认明日宣示天下:商贾可入仕。
她将诏书放在案头,吹熄了蜡烛。
窗外宫灯依旧亮着,映在窗纸上,像一片片未眠的光。
她伸手摸了摸发间的白玉簪,指尖触到一丝凉意。
远处传来打更声,已是三更。
她重新点燃烛火,翻开户部刚刚送来的补充名单。
其中一页写着:苏南绸缎商周氏,曾助县学重建,资助贫童读书二十三人,业内口碑极佳。
她正欲落笔标注,门外脚步声响起。
一名女官快步进来,递上一张薄纸:“娘娘,市舶司紧急呈报,说有艘商船昨日靠岸,船上带回一批海外新种稻谷,已在闽地试种。”
沈知微接过纸页,目光落在最后一行字上:
“若推广成功,亩产可增三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