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石区边缘，一座由巨大青条石垒砌、透着肃穆与冰冷气息的石殿。殿门上方，“问道阁”三个古篆大字，如同三座无形的山岳，压得每一个踏入此地的杂役弟子喘不过气。今日，这里成了外门小比“笔试”的考场。空气里弥漫着墨锭研磨后的特殊松烟气息，混合着劣质符纸的草木味，以及一种深入骨髓的、名为“规矩”的压抑。
阿宁踏进这石殿的瞬间，只觉得浑身汗毛倒竖！他如同被丢进人类城镇的孤狼，四周不再是熟悉的荒野气息与搏杀的危险，而是排列整齐、散发着冰冷光泽的青石条案，案上摆放着雪白的宣纸、细长的墨锭、小巧的砚台。空气中流动着无形的、令人窒息的“秩序”。他古铜色的皮肤下肌肉本能地绷紧，炼气四层巅峰的气息被强行压下，却压不住眼中那几乎要溢出的焦躁与排斥。
“按号入座！不得喧哗！不得交头接耳！违者，逐出考场，永不录用！”一名面容严肃、穿着深灰色执事袍的中年修士（炼气六层）站在殿前高台，声音如同金铁交鸣，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他目光如电，扫过下方如同鹌鹑般瑟缩的杂役人群，也扫过那些神情倨傲、身着淡青外门服饰的正式弟子。无形的灵力屏障笼罩着整个大殿，隔绝内外，更添肃杀。
阿宁找到自己那张位于角落、紧挨着一根冰冷石柱的条案，如同受刑般坐下。粗糙的手指捏起那根纤细的炭笔（杂役只配用炭笔），感觉比握着百斤重的石锁还要别扭。他抬眼望去，密密麻麻的人头，大部分是和他一样穿着灰布短褂、脸色麻木或紧张的杂役，少部分是神情或轻松或凝重的外门弟子。他看到王浩坐在前方稍远的位置，背脊挺直如同标枪，破碎镜片后的目光平静地扫视着周围的环境，仿佛在分析战场。
“笔试，开始！”执事修士的声音落下，数十枚悬浮在半空、散发着柔和白光的玉符轻轻嗡鸣，光幕垂落，显露出密密麻麻的题目！
第一题：《青岚谷规》第三十七条，擅闯药田核心区域者，当如何论处？
第二题：辨识图中灵草（光幕显示一株叶片狭长、边缘带锯齿、顶端开紫色小花的植物），并简述其主效。
第三题：《引气诀》灵力运转周天，手少阳三焦经节点‘阳池穴’滞涩，当如何疏导？
第四题：基础符纹‘聚灵纹’核心构型有几种？请简述其能量流转特点。
……
雪白的宣纸上，只有冰冷的序号。答案需以炭笔书写于纸上。
阿宁只觉得脑袋“嗡”的一声！眼前那些扭曲的墨字仿佛化作无数嗡嗡乱飞的毒蜂，让他头晕目眩！谷规？他连谷规长什么样都不知道！灵草？那图上的草看着跟荒野里喂兔子的杂草差不多！引气诀？他只会王浩教的野蛮路径！符纹？那是什么鬼东西？！
憋屈！如同被无形的绳索捆住手脚，丢进深不见底的黑水潭！他额头青筋暴跳，汗水瞬间浸湿了鬓角，握着炭笔的手指因为用力而骨节发白。他下意识地看向王浩的方向，如同困兽寻找唯一的出口。
王浩已然动笔。他动作不快，却带着一种手术刀般的精准与稳定。破碎镜片后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扫描仪，扫过光幕上的题目。大脑中，冰冷的分析数据流瞬间奔涌：
“《谷规》三十七条：擅闯药田核心，视情节，罚没工分五十至三百，或鞭刑十至五十，或废修为逐出。”
“灵草：紫星兰。叶片狭长锯齿，顶生紫花，花瓣带银色星点。主效：中和火毒，微弱滋养神魂。常见于向阳山坡石缝。”
“手少阳三焦经‘阳池穴’滞涩：主因灵力过燥或外力冲击。疏导方案：引水属性灵力（若无，可用凝神花叶汁液外敷辅助）沿支脉‘外关穴’回旋渗入，轻柔震荡，忌蛮力冲撞。”
“‘聚灵纹’核心构型：基础三型。其一，节点内旋式，能量流呈螺旋状汇聚，效率中，稳定性高；其二，节点外扩式，能量流呈辐射状吸附，范围广，效率低；其三，节点复合嵌套式，能量流层叠压缩，效率极高，稳定性差，需精确操控……”
炭笔在雪白的宣纸上落下一个个清晰、冷静、如同印刷体般的答案。没有一丝犹豫，没有半分冗余。他仿佛不是在答题，而是在进行一场精密的逻辑推演，将大脑数据库中早已构建好的模型，直接输出。
阿宁死死盯着王浩的背影，焦灼得几乎要燃烧起来！他看不懂题目，但他看得懂王浩那稳定得可怕的姿态！那是胸有成竹！是掌控全局！
就在这时，王浩的左手极其隐晦地在条案下，做了几个极其简单的手势。
那是他们昨晚在丁字房油灯下，王浩用炭笔在地上临时划出的、只有他们两人能懂的暗号！
一个蜷缩的圆代表《谷规》！
一个叶片的简笔画代表灵草！
一个经脉节点的标注代表引气诀问题！
一个扭曲的圈圈代表符纹！
同时，王浩那冰冷平静的声音，如同最细微的丝线，精准地传入阿宁耳中，用的是只有他们才懂的、夹杂着荒野俚语和冰冷术语的混合密语：
“谷规三七：闯药心，鞭子抽或滚蛋！”
“那草：紫星星，长石头缝，专治上火头疼！”
“手少阳堵‘水池子’（阳池穴）：用凉水（水灵力）或凝神花水，从‘外门关’（外关穴）慢慢渗进去揉！别硬怼！”
“鬼画符（聚灵纹）：三种！一，转圈圈吸（内旋）；二，撒网捞（外扩）；三，叠罗汉（嵌套）！叠罗汉最快最猛，但容易炸！”
阿宁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眼中爆发出凶兽般的专注！他不再去看那令人头疼的光幕题目，全部心神都死死锁在王浩那细微的手势和传入耳中的密语上！大脑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疯狂运转，将那些荒诞却有效的“翻译”强行烙印！
他抓起炭笔，如同握着一把砍刀，在雪白的宣纸上开始了野蛮的“搏杀”！
字迹歪歪扭扭，如同顽童涂鸦，甚至夹杂着他自己才懂的、源自荒野追踪猎物的奇怪符号！
“闯药田：打！或滚！”——对应谷规。
“草：紫花带点，石头边，治头疼！”——对应紫星兰。
“堵‘手小阳’水池：凉水揉‘外门关’！”——对应引气诀疏导。
“鬼画符：三种！转圈，撒网，叠罗汉！叠罗汉猛会炸！”——对应聚灵纹。
他写得飞快，额头的汗水滴落在纸上，晕开一小团墨迹也顾不上。每一次落笔都带着一股豁出去的狠劲，仿佛不是在写字，而是在与无形的敌人进行殊死肉搏！憋屈化作了动力，焦躁变成了专注！
时间在炭笔刮擦纸张的沙沙声和无数压抑的呼吸声中流逝。
终于，悬浮玉符光芒收敛，嗡鸣停止。
“收卷！”执事修士冰冷的声音响起。
阿宁如同虚脱般放下炭笔，后背衣衫已被冷汗彻底浸透。他看着自己那张涂满了“鬼画符”的宣纸，再看看旁边一个杂役弟子那大片空白、绝望的脸，心中竟生出一丝荒诞的庆幸。不管怎样，他写满了！用他自己的方式！
王浩早已停笔，神色平静如初，仿佛刚才只是完成了一次日常的推演计算。他破碎镜片后的目光扫过阿宁那张惨不忍睹的答卷，又迅速移开，看不出任何情绪。
数日后，问道阁外的巨大石壁上，张贴出了笔试成绩的光榜。密密麻麻的名字后面，跟着冰冷的分数。
杂役处的人群如同浑浊的潮水，挤在石壁下，伸长脖子寻找着自己的名字。绝望的叹息、麻木的沉默、偶尔几声微弱的惊喜，交织成一片压抑的乐章。
阿宁如同铁塔般挤开人群，野蛮的力量让周围杂役敢怒不敢言。他充血的眼睛死死扫过光榜下方——那是杂役名字扎堆的区域。
“王浩：七十八分。排名：三百四十一（总人数约八百）。”——中等偏上！在普遍二三十分的杂役堆里，鹤立鸡群！
阿宁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目光如同梳子般向下急扫！一个个陌生的名字和刺眼的低分掠过……终于！
“阿宁：四十一分。排名：五百九十七。”
四十一分！五百九十七名！
阿宁的呼吸猛地一滞！随即，一股难以言喻的、如同劫后余生般的狂喜混合着巨大的憋屈，狠狠冲上头顶！及格了！竟然及格了！没垫底！虽然名字几乎吊在榜尾，但四十一分！比他预想的零蛋好了千百倍！
“他娘的……真……真过了？”阿宁喃喃自语，声音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颤抖。他看着自己那满是老茧、沾着泥污和墨迹的双手，第一次觉得，握笔似乎……也没那么该死？
王浩不知何时已站到他身边，破碎镜片后的目光扫过阿宁的分数和排名，声音依旧冰冷，却似乎多了一丝极淡的波动：
“分数：四十一。符合预期下限。排名：五百九十七。实战权重百分之七十，当前排名无实质意义。威胁模型修正：笔试劣势已计入，实战目标强度要求维持前十四不变。”
冰冷的分析，将阿宁那点劫后余生的狂喜瞬间打回原形。前十四！炼气五层顶峰甚至六层的怪物！他握了握拳，指关节发出爆响，眼中野性的火焰重新燃起，将那点刚刚萌芽的对“读书”的复杂情绪焚烧殆尽。
“知道了！”阿宁的声音重新变得嘶哑而凶狠，“笔试这关，算老子爬过来了！下面……”他抬起头，目光穿透攒动的人群，仿佛看到了那血腥的擂台，“……该用拳头说话了！”
两人挤出人群，如同两道沉默的灰影，朝着丁字房的方向走去。
丁字房内，气氛凝重。李石依旧沉默地打磨着矿镐尖头，粗粝的摩擦声如同战鼓。张翠小脸煞白，大眼睛里充满了担忧，看到两人回来，立刻紧张地迎上来。
阿宁将那张写着“四十一分”的成绩单（一块记录了分数和排名的粗糙木牌）随手丢在墙角，如同丢掉一块沾血的破布。他目光扫过墙角那堆被他打得更加破碎的石块，又落在王浩身上：“书呆子，接下来怎么搞？离实战没几天了！”
王浩走到那块边缘磨损的石片前，拿起炭笔，在“笔试”一栏重重划下一条冰冷的横线，仿佛斩断了过去。
“核心目标：突破炼气五层瓶颈。”
“核心手段：灵力极限压缩与心神意志双重冲击。”
“辅助资源：无。”
“方案：极限淬体，引动气血，强行冲关。”
他的目光转向李石和张翠：“需要：大量‘黑铁石’粉末（矿洞深处伴生矿物，性燥烈，刺激气血），‘苦艾根’汁液（中和燥烈，微弱凝神）。量：越多越好。”
李石停下了手中的磨石，沉静的目光看了王浩一眼，又看了看阿宁那布满汗渍和旧伤的精悍身躯，缓缓点头，只吐出一个字：“有。”他站起身，走到墙角一个不起眼的破麻袋旁，解开绳索，露出里面满满一袋闪烁着金属光泽的黑色沉重粉末！正是黑铁石粉！旁边还有一个鼓鼓囊囊的皮囊，散发出浓烈刺鼻的苦艾气息！
张翠也连忙跑到她的小角落，抱出几个塞得满满当当的小油纸包：“苦艾根……我……我刮了好多！都……都在这里了！”
看着那堆积的资源，阿宁眼中闪过一丝动容。他没有说话，只是用力拍了拍李石岩石般坚硬的肩膀，又揉了揉张翠的头发。
王浩拿起一块边缘锋利的黑铁石碎片，掂了掂分量，感受着其中蕴含的燥烈气息，破碎镜片后的目光如同寒冰冻结：
“材料齐备。”
“淬体方案：黑铁石粉混合苦艾根汁液，涂抹全身，引气血沸腾，冲击瓶颈。”
“痛苦等级：预估为上次淬体三点七倍。心神失控风险：百分之五十五。”
“成功率：基于现有模型，百分之三十一点八。”
“开始吧。”
阿宁咧开嘴，露出一个染着血性与野性的笑容，没有丝毫犹豫，一把扯掉身上早已破烂的灰布短褂，露出淬炼后如同精铁浇铸般的上身。
“三点七倍？老子倒要尝尝是什么滋味！”
“来吧！”
丁字房内，昏黄的灯光摇曳。
黑铁石粉闪烁着冰冷的金属光泽。
苦艾根的刺鼻气息弥漫开来。
更残酷的淬炼，更渺茫的突破，在笔试这场意外的“胜利”之后，拉开了更加血腥的序幕。实战擂台的阴影，如同巨兽的獠牙，已然近在咫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