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缕凝练的意念如同投入深海的石子,在锁定因果锚点的瞬间,便稳稳扎根在了数十年前的时空。它无形无质,似一缕清风,又像一束微光,悬浮在南方一座破败小镇的上空,全程静默无声,不搅动一丝时空涟漪,纯粹以旁观者的姿态,凝视着这片被战火蹂躏的土地。
此时正是四十年代末,烽火早已烧遍了这片山河。时局动荡,战事频仍,曾经或许也是炊烟袅袅、人声鼎沸的小镇,如今早已没了半分生机。从高空俯瞰,整个镇子像一块被摔碎后又碾压过的陶片,四处都是断裂的街道、坍塌的屋舍,原本规整的街区被炮火炸出了一个个深浅不一的土坑,坑洼里积着浑浊的雨水,水面漂浮着破碎的布片与焦黑的木屑,倒映着灰蒙蒙的天空。
空气中的气味复杂得令人窒息。厚重的尘土被往来逃难者的脚步反复扬起,又缓缓落下,附着在断壁残垣上,形成一层沉闷的灰壳;未散尽的硝烟带着呛人的硫磺味,顺着风在街巷间游荡,钻进每一个残破的角落;更远处的废墟深处,还飘来一丝若有若无的腐烂气息,那是来不及掩埋的牲畜尸体,或是无人认领的遇难者遗骸散发的,在潮湿的空气里发酵,透着生命逝去的绝望。
街道上稀稀拉拉地散落着几个饥民,他们是这片废墟里仅存的活气,却比周遭的断壁更显萧索。有人穿着早已看不出原本样式的破烂衣衫,布条堪堪遮住身体,裸露在外的皮肤布满了冻疮与划痕,结着暗红的血痂;有人蜷缩在墙角,怀里抱着同样面黄肌瘦的孩子,嘴唇干裂起皮,眼神空洞地望着天空,没有一丝光亮,仿佛连哭泣的力气都已耗尽。
不远处,两个衣衫褴褛的少年正为了半块发霉的窝头争抢撕扯,瘦弱的胳膊上青筋暴起,脸上满是与年龄不符的凶狠。最终个子稍高的少年抢过窝头,塞进嘴里狼吞虎咽,另一个则瘫坐在地上,没有哭闹,只是呆呆地看着地面,那麻木的神情,比放声大哭更让人揪心。偶尔有运送物资的军车颠簸着驶过镇子边缘,车轮碾过碎石发出刺耳的声响,饥民们只是麻木地抬头望一眼,又迅速低下头——他们早已习惯了这种动荡,也早已放弃了不切实际的奢望。
罗恩的意念缓缓下沉,掠过一条条布满疮痍的街巷。一处曾经的杂货铺前,木质柜台被烧得焦黑,柜台上还残留着半瓶破碎的酱油,深色的液体在地上晕开,与尘土混合成肮脏的泥团;一家院落的院门倒在地上,院内的水井被乱石填埋,井口旁散落着几个破碎的陶碗,不难想象这里曾经的主人仓皇逃离的模样。整个小镇像被时代的巨轮狠狠碾过,所有的生机与希望都被碾碎,只留下一片死寂的疮痍,连风穿过街巷的声音,都带着呜咽般的悲戚。
意念继续在废墟中穿行,掠过一处被炮火掀翻了屋顶的学堂,黑板上还残留着半截粉笔字,字迹早已被雨水冲刷得模糊;飞过一片坍塌的民房,断梁下压着几件孩童的小衣服,布料柔软,与周围的坚硬冰冷形成刺眼的对比。直到行至小镇的西南角,这缕意念才缓缓停下,最终定格在一座相对完好的破庙附近。
这座破庙之所以能在战火中留存,或许是因位置偏僻,又或许是庙宇的梁柱皆是百年硬木,足够坚固。庙门早已不见踪影,只剩下两根斑驳的石柱立在门口,柱身上雕刻的门神画像被烟火熏得发黑,五官模糊,却依旧透着几分威严。庙墙多处开裂,墙皮大块脱落,露出里面的青砖,墙角爬满了枯黄的藤蔓,缠绕着破碎的窗棂。
庙门前的空地上,散落着几捆干枯的柴火,还有几个烧黑的土灶,显然是有逃难的人在此临时落脚。几根折断的树枝搭在墙边,上面晾晒着几件潮湿的破衣,风一吹便轻轻晃动。偶尔能看到庙门后闪过半个身影,大概率是躲在里面避险的难民,只是他们气息微弱,连探出头张望的勇气都没有。
罗恩的意念悬停在庙檐上方,感知着这里的一切。相较于小镇其他地方的惨烈,这里算是一片暂时的避风港,可那份潜藏在平静下的绝望,却丝毫未减。他能察觉到,庙内聚集着不少气息微弱的生命,他们蜷缩在一起,互相取暖,听着远处隐约传来的炮火声,瑟瑟发抖。而这处看似不起眼的破庙,正是他此行锚点的核心落点,也是那段被岁月尘封的过往,即将被轻轻触碰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