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脸色灰败如纸，嘴唇毫无血色，却凭借钢铁般的意志强撑着站直身体，仿佛一尊不倒的石碑。他从贴身处摸索出一个锈迹斑斑、几乎看不出原色的铁皮烟盒，动作艰难地打开。盒子里没有烟丝，只有四粒暗红色、散发着浓烈苦涩药味的药丸，如同四颗浓缩的死亡星辰，静静躺在冰冷的铁盒里。
“含舌下…能…能撑十二个时辰…”
章明仁的声音沙哑虚弱得如同破旧的风箱，每一个字都带着血沫的气息。他毫不犹豫地将一粒药丸塞进自己嘴里，用力咽下，仿佛咽下的不是药，而是最后的希望。随即，他将那承载着生命倒计时的铁盒，递向林小蝶。
林小蝶的心猛地沉入万丈冰渊！她认得这个铁盒！更认得这药——当年马镇山将军麾下抗联部队在最后一次惨烈到几乎全军覆没的大撤退前，给重伤员和自愿留下断后的敢死队员配发含有鸦片成分的“断续丹”！剧毒无比！能在短时间内榨干生命潜能，压制一切伤痛，代价是坚持十二个时辰后用不上新的食品能量，必死无疑！这是绝境中战士留给自己的最后尊严和搏命之力！章明仁…他只剩下四粒了…他体内那些陈年的枪伤、冻伤、酷刑留下的暗伤，早已将他这具钢铁之躯熬到了油尽灯枯的尽头！
林小蝶没有去接那冰冷的铁盒，她的目光如同淬火的鹰隼，带着穿透黑暗的锐利，瞬间扫过前方被沉重铁闸门封锁的绝望暗渠，随即猛地转向右侧土壁上——一道极其不起眼的、被厚重蛛网和湿滑苔藓覆盖的狭窄裂缝！
“走这边！”
她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一种洞穿绝境的决断，如同战鼓擂响！
“通老糖厂码头废料池！”
她布满老年斑、关节变形的手，此刻却异常精准、稳定地摸到裂缝旁土壁上，一个用利器深深镌刻、几乎与岩石融为一体的标记——一个造型古朴奇特、线条遒劲的赫哲族鱼纹！这是章明义当年亲手刻下的、只有母子二人才知晓的绝密标记！代表着一条通往渺茫生机的备用通道！是她和儿子之间，最后的、无声的约定与守护！
当他们一行人如同从地狱缝隙中挣扎而出的地鼠，满身污泥、精疲力竭地从老糖厂码头一个废弃的、散发着恶臭的排水口爬出来时，一股难以言喻的、带着甜腻化学气味和强烈腐蚀性的薄雾，如同粘稠的毒液，猛地扑面而来！瞬间呛得人喉咙如同刀割般灼痛，眼睛刺痛流泪！
不是雪。初春的松花江畔，早已过了下雪的时节。
是毒雾！
日军设在岸边的巨大化工厂，如同趴伏在江边的狰狞毒瘤，正肆无忌惮地向天空喷吐着致命的、芥子气与氯气混合的黄色烟云！
浑浊的江面上，诡异的黄绿色薄雾如同巨大的、裹尸布般的纱幔，低低地弥漫着、翻滚着，能见度不足二十米，将一切都笼罩在死亡的阴影下。在这浓稠得化不开的毒雾深处，三艘日军巡逻艇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鲨鱼幽灵般穿梭，巨大的探照灯光柱如同地狱巨兽睁开的惨白独眼，带着令人心悸的冰冷压迫感，在雾幕中疯狂地扫射、切割，无情地搜寻着任何试图逃脱的目标！
“上筏子！”
娜塔莎低喝一声，她的动作依然带着情报精英的干练与决绝，但左腿明显的不协调和随之而来的轻微踉跄，无情地暴露了去年在敌人阴森监狱里遭受的非人折磨留下的永久创伤。她那双沾满泥污、早已失去光泽的红靴，如同最忠诚的伙伴，准确地勾住藏在破旧浮桥下方阴影里的一只简易、粗糙的木筏边缘，用尽全身力气，将其拖拽出来。木筏撞在腐朽的木桩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木筏刚被推离泥泞的岸边数米，借着浑浊江水的推力，勉强滑向浓雾深处——
“轰隆隆——！！！”
一声沉闷得如同大地深处心脏炸裂的恐怖巨响，猛然从章府方向传来！紧随其后的，是连绵不绝、震耳欲聋的爆炸声浪！冲天的烈焰如同地狱之口喷发的熔岩，瞬间撕裂了浓稠的毒雾和沉沉的夜幕，将半边天空映照得如同血染的炼狱！即使隔着遥远的距离，那爆炸产生的恐怖冲击波，也如同无形的、燃烧的巨锤，裹挟着灼热的气浪和刺鼻的硝烟味，狠狠撞在刚刚离岸的木筏上！
“抓紧——！”
章明仁目眦欲裂，嘶哑的吼声被爆炸的余波撕扯得破碎！他奋力探出船钩，试图钩住近旁一艘缓慢行驶的运煤驳船以稳定筏身。然而，巨大的推力如同怒潮，将轻飘飘的木筏狠狠撞向驳船锈迹斑斑的冰冷船体！
“砰——！”
剧烈的碰撞！木筏几乎散架！章明仁在巨大的反作用力下闷哼一声，身体一个踉跄，如同被折断的老树向后倒去！
“当心！”
林小蝶眼疾手快，枯瘦却有力的手死死抓住他的胳膊！就在这搀扶的瞬间，她的指尖触碰到他后背的旧夹袄——一片温热、粘稠、迅速扩散的湿意！昏黄的煤油灯光下，深色的、刺目的血迹，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他灰白的旧夹袄上洇开，如同一朵迅速绽放的死亡之花！旧伤在剧烈的撞击和震荡下，彻底崩裂了！
“细菌部队…他们…等不及了”
娜塔莎的声音带着剧烈的咳嗽，嘴角甚至渗出了一丝暗红的血迹。她指向毒雾深处，一艘若隐若现、体型庞大如移动堡垒的日军运输船，
“看！他们…要在码头直接投毒！”
运输船的甲板上，几个穿着臃肿白色防护服、戴着狰狞防毒面具的人影，如同行走的地狱使者，正操纵着吊臂，小心翼翼地将一些沉重的、闪烁着铅封寒光的金属桶，转移到几艘如同幽灵般漂浮的小艇上！那些桶里，装着足以毁灭一切的恶魔造物！
“奶奶！快看！银元！”
章万达突然指着浑浊翻滚的江面，激动地低喊，声音因恐惧和希望而尖锐。男孩的眼力在绝境中被激发到极致，在漂浮的油污、垃圾和碎冰中，他精准地捕捉到了一个反射着微弱月光的圆形物体！林小蝶没有丝毫犹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