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艘自魂河彼岸响应召唤而来的渡舟,终于穿透了引魂池底那层虚幻的屏障,带着一身腐朽与古老的气息,真实无虚地停靠在干涸的池边。
它比远观时更加破败。船体由一种暗沉无光的“魂木”打造,木板拼接处布满裂痕,仿佛随时会散架。船身上缠绕着枯死的水草般的物质,那是高度凝结的灵魂残屑。最引人注目的是船头悬挂的一盏灯——灯盏造型古朴,如同半颗骷髅头骨,此刻里面空空如也,没有丝毫光亮。这就是摆渡人口中,能抵挡“忘川水”、照见“真实”的“灯”!
“上船。”摆渡人沙哑的声音不容置疑,他依旧蜷缩在角落的阴影里,仿佛与这渡舟、这偏殿是一体的,“记住,无论听到什么,看到什么,感受到什么……守住心神,勿信,勿听,勿回头。魂河之水,蚀骨焚心,洗刷的不仅是记忆,更是存在的‘意义’本身。”
林浪与冷月对视一眼,均看到对方眼中的凝重。没有犹豫,两人身形一晃,如同落叶般悄无声息地飘落在渡舟之上。船身微微一沉,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呀”声,但终究稳住了。
就在两人踏上渡舟的刹那——
“嗡!”
一股无形的涟漪以渡舟为中心荡开。渡舟仿佛被注入了动力,无需划桨,便自行缓缓滑出引魂池,沿着那条通向悬崖外的石质栈道,朝着浩瀚无边的魂河光带驶去。而他们身后的偏殿、那片苍白的建筑群,以及蜷缩的摆渡人,都在迅速远去、模糊,仿佛被一层浓雾隔绝。
也就在渡舟正式进入魂河外围区域的瞬间,林浪感到手中的骨白符牌微微一热,随即彻底失去了所有灵性,化作一捧灰白的粉末,从指缝间流逝。它完成了最后的“信标”使命,同时也切断了可能通过它进行的追踪。
渡舟,正式启航。
初入魂河,并未立刻感受到狂暴的冲击。四周是朦胧的、五彩斑斓的光晕,无数细微的光点如同萤火虫般飞舞,耳边是若有若无的、仿佛来自遥远时空的呓语和低唱,给人一种宁静、祥和的错觉,仿佛真的踏上了通往安息之地的旅程。
但林浪和冷月都不敢有丝毫大意。林浪第一时间尝试点亮船头那盏“魂灯”。他先是尝试注入星辰之力,魂灯毫无反应。又尝试混沌之力,灯盏微微震动,却依旧黑暗。最后,他福至心灵,将一丝极其精纯的、融合了生命源核生机与灵魂定源珠清辉的灵魂本源之力,小心地渡入灯盏。
“噗!”
一声轻响,一朵仅有豆粒大小、颜色混沌、却散发着奇异温暖光晕的火苗,在灯盏中艰难地燃起。光芒虽弱,却仿佛拥有奇特的力场,将渡舟方圆一丈之内笼罩,外界的斑斓光晕和低语声似乎被隔绝了一层,变得不再那么直接侵入心神。
“有用!”冷月低声道,清冷的眸子里映照着那微弱的火光,稍稍松了口气。
然而,这安宁仅仅是暴风雨前的假象。
随着渡舟深入魂河,周围的景象开始剧变。斑斓的光晕逐渐变得浑浊、扭曲,如同被打翻的调色盘。那原本细微的呓语化作了尖锐的嘶吼、悲恸的哭泣、怨毒的诅咒、癫狂的大笑……无数种极端的情绪混杂在一起,形成一股股无形的音波洪流,疯狂冲击着魂灯的光罩和两人的心神。
魂灯的火苗开始剧烈摇曳,明灭不定,仿佛随时会熄灭。光罩范围被压缩到仅能勉强覆盖船体。
“守住灵台!”林浪低喝一声,混沌星魂领域自行展开,虽无法完全隔绝魂河的影响,但极大地增强了自身的抗性。冷月周身则浮现出淡淡的冰凰虚影,极寒道意与寂灭道意交织,将侵袭而来的负面情绪纷纷冻结、湮灭。
但这仅仅是开始。
突然,周围的灵魂光点不再是无意识的飘荡,它们开始汇聚、变形,化作一张张扭曲、熟悉或陌生的面孔,扑向光罩!
“浪儿……我的浪儿……为父死得好惨啊……”一张酷似林浪早已逝去父亲的脸孔贴在光罩外,涕泪横流,眼神中充满了痛苦与不甘。
“林师兄!救我!我不想死!都是你害了我!”那是曾经在星宫试炼中,因意外而陨落的一位同门,面目狰狞。
“林浪!你夺我机缘,毁我道途,我诅咒你永世不得超生!”一个在万星海结怨的对手虚影疯狂咆哮。
心魔幻象!魂河开始挖掘他们内心深处的记忆与愧疚,化作最锋利的刀刃,直刺灵魂最柔软处。
林浪眼神冰冷,心如磐石。他深知这些都是魂河利用灵魂碎片信息拼凑出来的幻影,目的就是扰乱他的心神。他紧守识海,生命源核与灵魂定源珠光芒大放,稳固魂光,任由那些幻影如何哭嚎、诅咒,都无法动摇他分毫。
然而,一旁的冷月,情况却有些不同。
当一张冰冷而威严、与冷月有六七分相似的中年男子面孔出现,带着失望透顶的眼神凝视着她时,冷月周身的气息明显一滞。
“月儿……你太让为父失望了。背离家族,与这等狂徒为伍,你可知你让冰凰一脉蒙受了多大的耻辱?”那中年男子的虚影声音低沉,带着刻骨铭心的冰冷。
这是冷月的心结!她出身一个古老而强大的冰系血脉家族,因理念不合与家族决裂,独自踏上修行之路。这份对家族的复杂情感,一直是她内心深处不愿触及的伤痕。
此刻被魂河之力引动,那幻影的话语如同毒刺,狠狠扎进她的心房。她周身的冰凰虚影一阵波动,气息出现了瞬间的紊乱。
“冷月!”林浪察觉到她的异常,低喝一声,蕴含着一丝灵魂震慑之力。
冷月猛地回过神,眼中闪过一丝后怕与凌厉。她深吸一口气,极寒道意轰然爆发,将那张“父亲”的面孔连同周围的无数幻影瞬间冰封、破碎!
“幻象而已,休想乱我道心!”她声音冰寒,但微微颤抖的指尖显示她内心并非毫无波澜。
渡舟在无尽的心魔幻象与灵魂嘶吼中艰难前行,魂灯的火苗在两人力量的支撑下顽强燃烧。不知过了多久,周围的灵魂洪流似乎变得更加汹涌,色彩也变成了深沉的、仿佛能吞噬一切的暗蓝色。
“小心,前面应该是魂河的核心区域,‘忘川水’的影响会更强。”林浪提醒道,他能感觉到魂灯承受的压力正在急剧增大。
果然,下一刻,渡舟猛地一震,仿佛撞上了无形的壁垒。船头魂灯的火苗“噗”地一声,骤然缩小到只剩米粒大小,光芒黯淡到了极致!
与此同时,一股无法形容的、冰寒到极致的“水流”(实质是高度浓缩的灵魂遗忘法则)拍打在光罩上!
“咔嚓……”微弱的碎裂声响起,魂灯形成的光罩,出现了细密的裂纹!
更为恐怖的是,伴随着这股“忘川水”,一种直指本源的“遗忘”之力渗透进来。林浪骇然发现,自己关于苏软软笑容的记忆,竟然开始变得模糊!关于在青石城立誓要踏上巅峰的热血,仿佛也在消退!
这不是简单的抹除记忆,而是在剥离一个人存在的“锚点”!
“不好!”林浪心中警铃大作,疯狂催动灵魂定源珠和自身魂力,试图稳固记忆,修复光罩。冷月也全力输出寂灭道意,试图“寂灭”这股遗忘之力。
但那股力量太过磅礴,如同宇宙法则本身,个人的力量在其面前显得渺小。光罩上的裂纹在蔓延,遗忘的感觉如同潮水般涌上心头。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唉……”
一声若有若无的叹息,仿佛穿越了万古时空,直接在两人灵魂深处响起。
这声叹息带着无尽的沧桑、疲惫,以及……一丝微不可察的熟悉感?
紧接着,那艘破旧的渡舟,船身之上那些原本暗淡的、如同装饰般的古老符文,突然一个接一个地亮了起来!散发出一种苍茫、厚重、仿佛承载了无数纪元悲欢的意蕴!
一股无形的力场以渡舟为中心扩散开来,竟然暂时将那恐怖的“忘川水”排斥开少许!船头那米粒大小的魂灯火苗,仿佛得到了滋养,猛地稳定下来,虽然依旧微弱,却不再摇曳欲灭!
是这艘渡舟本身!它在主动保护他们!
林浪和冷月都震惊了。这艘看似随时会解体的破船,竟然隐藏着如此神秘的力量?
“是谁?”林浪沉声问道,目光锐利地扫视着渡舟。他感觉,刚才那声叹息,以及渡舟的异动,绝非偶然。
渡舟一片寂静,只有古老的符文在默默闪烁,抵御着外界的侵蚀。那声叹息的主人并未现身。
但借着这短暂的喘息之机,林浪和冷月迅速稳固心神,全力修复魂灯光罩,并抵抗着遗忘之力的侵蚀。
危机暂时缓解,但更大的疑问涌上心头。这艘自动响应的渡舟,那声神秘的叹息,还有那个蜷缩在偏殿的摆渡人……他们,到底是什么来历?是友是敌?
就在这时,一直紧盯着魂河前方的冷月,突然瞳孔一缩,低声道:“林浪,你看那里!”
林浪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只见在魂河那暗蓝色的深处,隐约出现了一片不同于灵魂光带的“陆地”!那似乎是一座悬浮在魂河中的……岛屿?岛屿之上,隐约可见残破的建筑轮廓,散发着一股极其古老、甚至还在轮回之上的寂灭气息。
而魂河的流向,以及渡舟前进的方向,似乎正笔直地朝着那座岛屿而去!
“那是什么地方?”冷月凝声道,“魂河之中,怎会有陆地?”
林浪眼神深邃,生命源核和灵魂定源珠都对那座岛屿传来了极其微弱的、既排斥又吸引的复杂感应。他回想起司命关于“轮回之井”的指引,以及那神秘低语中“往生花”的线索。
“或许,那里并非我们的终点,”林浪缓缓说道,心中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测,“但很可能,是找到‘往生花’的关键所在,也是揭开这魂河与往生教团更多秘密的……一个转折点。”
渡舟,载着满腹疑云的两人,朝着那座神秘的魂河孤岛,坚定不移地驶去。而他们不知道的是,在轮回之井入口处的那片苍白建筑群中,最高尖塔内,一双仿佛蕴藏着整个宇宙虚实的“眼睛”,正缓缓睁开,其视线穿透了层层空间障碍,落在了那片波澜起伏的魂河之上,嘴角勾起一丝冰冷而玩味的弧度。
“鱼儿,终于游进更深的网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