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更已过，清悦仍坐在案前。她从怀里取出那张纸条，重新展开，指尖顺着“戴斗笠”三个字慢慢划下去。这人不是宫外来的客，走路姿势像太监，却能深夜出入尚书府，还能待到四更——除非是有人接应。
她起身走到柜前，打开暗格，拿出巡更记录簿。翻到最近三日的记录，戌时换岗一栏原本应由两名侍卫交接，可这两天的名字都对不上。她合上册子，心里清楚了：永和宫外围的守卫已经被悄悄调走过三次，每次都在夜间。
这不是疏忽，是试探。
她回到案前，提笔在待办事项上划掉“查巡更路线”，写下“立即调整人员”。
没过多久，安蓉进来，站在下首等吩咐。
清悦没有抬头：“你去办三件事。第一，把六司里经你手用过的老宫人，调去东西六宫交界处和御书房附近，替换那些近半月常出宫的杂役。名单你自己定，不许写进文书。”
安蓉点头。
“第二，派两个信得过的嬷嬷，以查验冬衣发放为由，走一趟各宫。重点看惠妃和宜妃门前的脚印，还有她们日常采买的次数。回来只报我一人，不许记档。”
安蓉低声应下。
“第三，”清悦停顿了一下，“我明日要递一份奏报摘要，里面会附一条建议——今年节俭用度，裁减非紧要开支。你让文墨房准备稿子，措辞要平，别让人觉得我在针对谁。”
安蓉走后，清悦没再动笔。她知道，现在每一步都得算准。朝中事压着不批，后宫却暗中走动，说明有人在等风向。她不能先动，但也不能不动。
她必须布防。
第二天一早，天刚亮，清悦就让人传话，请马佳氏、耿氏和陈答应来永和宫议事。她说是为了太后抄经的事。
三人陆续到了。马佳氏穿着素净，进门就说：“听说太后最近常念《心经》，咱们一起抄几卷，也算尽份心。”
耿氏点头：“我也正有此意。宫里安静些日子也好。”
陈答应年纪最轻，说话也谨慎：“全凭姐姐们安排。”
清悦端茶递水，语气平和：“我想着，不如咱们几个一起牵头，组织后宫妃嫔每人抄一段，集齐一部《心经》献给太后。既表孝心，也能让大家都静一静心。”
三人都说好。
清悦又说：“纸墨由尚仪局统一发，每人每月交一次进度。我来登记，你们三位帮我分发和核对，如何？”
三人没有推辞。这事合规矩，也不惹眼，还能落个贤名。
送走她们后，清悦坐在屋里没动。这个小圈子看似只是为抄经办事，实际上，她等于有了三个耳目。马佳氏曾帮她查过账，耿氏与世无争，陈答应背景简单，三人不会轻易站队，也不会乱传话。
这才是她真正要的——一个不显山露水的信息互通圈。
中午前，安蓉回来了。
“主子，东西六宫交界处已经换了人。新调过去的都是您用过的老宫女，嘴严手脚快。”
“惠妃和宜妃那边呢？”
“惠妃宫门前脚印杂乱，每天都有太监进出，至少五趟。宜妃那儿相对少，但前天夜里有人送了个小匣子进去，是从东华门侧巷过来的，没走正门。”
清悦问：“送匣子的人穿什么衣服？”
“像是膳房杂役，但脸被帽檐遮住了。”
清悦沉默片刻：“记住这个人，盯住他下次再来的时间。别的先别动。”
安蓉又说：“文墨房那边也准备好了，奏报摘要下午就能送乾清宫。”
清悦点头：“送去吧。记得提醒他们，用最普通的黄纸，别用新裁的云锦边。”
下午，胤禛来了。
他照例请安，坐下后说：“母亲，今日经筵讲完，八阿哥邀我去凉亭喝茶，我没去。”
清悦看着他：“为什么没去？”
“我觉得他最近总找我说话，话里总绕着兵部的事。我不想沾。”
清悦缓了口气：“你做得对。从今往后，走夜路一定要带灯笼，别图近走夹巷。那些地方黑，容易碰上不该见的人。”
胤禛点头：“我知道了。”
“还有，”清悦继续说，“经筵之后若有人约你论学，只谈文章，不议人事。朋友贵精不贵多，你现在不需要太多交情。”
胤禛认真听着，一句句记下。
清悦说完，又叫来贴身太监：“从今天起，皇子书房外加两名轮值内侍，名义上是防火巡查，每日换班两次。另外，胤禛的书匣由你亲自清点登记，每天早晚各一次，发现异常立刻来报。”
太监领命退下。
胤禛没问原因，但他明白，母亲在替他挡事。
第二天清晨，清悦正在核对佛经抄写名单，安蓉匆匆进来。
“主子，马佳氏那边传来消息，说惠妃昨儿赏了宜妃一盒沉香，说是供佛用的。但宜妃宫里的宫女私下说，那盒子比寻常的大，像是能装纸卷。”
清悦放下笔：“记下来，别声张。”
她想了想，又说：“你再去一趟文墨房，把昨日那份奏报里的节俭建议再加一条——今后各宫采买香料需提前申报用途，由尚仪局备案。”
安蓉问：“要不要写明原因？”
“不用。就说是为了避免浪费。”
她知道，这一招看似管的是香料，实则是断了某些人借“供佛”之名传递密信的路。香料盒子大，能藏纸条，以往没人管，现在只要申报用途，就得写清楚拿去做什么，谁还敢随便递？
这叫以正压邪，不动声色。
快到午时，胤禛来请安，说要回书房温书。
清悦起身送他到门口。
“母亲，”胤禛忽然停下，“您最近很忙，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没有。”清悦说，“我只是觉得，风要来了，得多备件衣裳。”
胤禛没再问，行礼后转身走了。
清悦站在廊下，看着他的背影沿着宫道远去。阳光照在青砖地上，映出一道长长的影子。她手里捏着刚收到的一角密报，上面写着：“东华门外德文堂，昨日午时，赵全与一穿灰袍者密谈半刻，对方袖口露出半截蓝布。”
她没展开看全。
她把纸角塞进袖中，转身朝文墨房走去。
路上遇到送佛经纸张的宫女，她停下来问：“名单核对好了吗？”
“回主子，差两份就齐了。”
“核完之后，单独列一份惠妃和宜妃的领取记录，我看看。”
宫女应下。
清悦继续往前走，脚步没停。
她知道，现在每一句话、每一个安排，都在为将来铺路。她不求胜，只求稳。只要胤禛还能安心读书，她就能撑住这一局。
风还没刮起来，但她已经把门窗钉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