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疆城的飞鸽司内,气氛凝重得仿佛能滴出水来。一排排整齐的鸽笼中,训练有素的信鸽似乎也感知到了不寻常,不时发出“咕咕”的低鸣,焦躁地踱着步。窗外,天色灰蒙,一如北疆此刻面临的局势。
楚宴负手立于窗前,身形挺拔如松,眉宇间却锁着化不开的忧色。誓师自立,剑指大炎,这绝非一时冲动的豪赌,而是退无可退的绝地反击。然而,大炎王朝这头沉睡的巨狮已被惊醒,雷霆之怒近在咫尺。仅凭北疆一隅之地,即便军心可用,民气可用,若要正面抗衡整个大炎的国家机器,仍是力有未逮。他必须,也只能,将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凝聚起来,在这北疆之地,筑起一道足以撼动王朝根基的壁垒。
“将军,”魏小六轻步上前,躬身禀报,声音压得很低,生怕惊扰了这片寂静中的沉思,“三封以火漆密封的急信,皆已缚于信鸽足上,按最紧急的红色等级发出。”他手中还捧着最后一封以特殊皮囊盛装的信笺,“这是给北狄王拓跋烈的。飞鸽司最老练的驯鸽手确认,选用耐力最佳的三只头鸽轮流接力,穿越戈壁,最快三日,必能抵达北狄王庭。”
楚宴微微颔首,指尖无意识地轻叩着冰凉的窗沿,发出规律的轻响,仿佛在计算着时间流逝的脚步。“萧靖坐镇西境多年,麾下‘靖边军’骁勇善战,尤以五千‘西凉铁骑’为锐,若能及时东进,可解我西线燃眉之急;叶姑娘的红鸾女兵队虽已驻防北疆,然其师门‘红袖阁’根基在江南,耳目遍布水乡,若能得其情报网络相助,我军方能耳聪目明;至于拓跋烈……”楚宴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复杂之色,“此人虽曾背弃盟约,然此一时彼一时。大炎视北狄为心腹之患,绝不会因我北疆之事便对其放松打压。合则两利,分则两伤,他是个聪明人,应当懂得权衡。”
就在这时,一股淡淡的茶香驱散了室内的沉闷。苏晚端着一杯刚沏好的热茶走了进来,步履轻盈,神色温婉却坚定。她将温热的茶杯递到楚宴手中,柔声道:“宴哥,不必过于忧心。萧靖与你乃是过命的交情,闻此急讯,必率精锐星夜来援;红鸾妹妹心系北疆,她的师门亦深明大义,定不会袖手旁观;那拓跋烈新近平定内乱,王位初稳,正需外援以壮声威,与我们结盟,于他而言是稳赚不赔的买卖。”
楚宴接过茶杯,那暖意顺着指尖缓缓流入心田,稍稍驱散了盘踞心头的寒意。他深知苏晚分析得在理,然而,战争从不按预想的剧本上演。他最担忧的,便是时间!若大炎的铁骑抢在援军抵达之前兵临城下,那么北疆刚刚点燃的希望之火,恐将被无情踏灭。
等待的日子格外煎熬。三日后的黄昏,西境方向终于率先传来了消息。一名风尘仆仆的信使几乎是滚鞍下马,将一封带着汗渍和尘土气息的加急军报呈到楚宴手中。萧靖在信中的字迹一如他本人般刚劲凌厉:“楚兄台鉴:信已悉,局势了然于心。弟已尽起西凉铁骑五千,并擐甲步卒一万,弃辎重,轻装简从,日夜兼程东进,预计七日内必抵北疆!然西境之大炎守军似已察觉我军动向,近日频繁调动,斥候回报,其前锋已向‘落马坡’方向移动,恐欲由此切入,威胁北疆西线。望兄早做提防!”
楚宴看完,心中一块巨石稍落,却又添了新忧。他立刻击鼓聚将,霍奔、叶红鸾等核心将领迅速齐聚议事厅。
“诸位,萧靖将军已亲率援军上路,七日可至。”楚宴将信笺传阅,声音沉稳,“然西境大炎军队异动,意图抢先夺取落马坡,切断我西线通道。霍奔!”
“末将在!”霍奔踏前一步,声若洪钟。
“命你即刻点齐三千铁骑,多备弓弩箭矢,火速驰援落马坡!你的任务并非与敌决战,而是倚仗地形,层层阻击,迟滞其进军速度,不惜一切代价,为萧靖将军的援军抵达争取时间!”
“得令!末将必不让大炎一兵一卒轻易越过落马坡!”霍奔抱拳领命,转身大步流星而去,甲胄铿锵作响。
次日清晨,曙光微熹。叶红鸾手持一封以红绸系着的信函,快步走入议事厅,脸上带着难以抑制的兴奋:“将军,晚姐姐!师门回信了!”
她展开信笺,语速飞快:“红袖阁掌门暨诸位长老已应下所求。已遣阁中一百二十名精锐暗探,分批次潜入中原各战略要地、粮草囤积之处及大炎禁军驻地周边,严密监控其军队集结、粮秣调动及将领任免情况。所有情报将以最快渠道直送北疆。此外,阁中已启动在江南的舆论网络,广布大炎皇帝宠信奸佞、横征暴敛、致使民不聊生之消息,动摇其统治根基,从内部分化瓦解!”
楚宴与苏晚对视一眼,均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振奋之色。红袖阁此举,无异于给了北疆一双洞察千里之外的“慧眼”。战场之上,信息往往能决定生死。
又是在令人心焦的两日等待后,北狄方面的回信终于到了。拓跋烈的信使带来了北狄王的亲笔信,以及作为结盟诚意先期送达的五百头牛羊。信中,拓跋烈的语气颇为客气:“楚将军钧鉴:盟约之议,甚合吾意。大炎乃我北狄与北疆共同之敌。本王已集结王庭三万精锐铁骑,陈兵于狄疆边境,可保北线无虞,绝不容大炎军队由此踏入北疆一步。另,为表诚意,特先调拨军粮一万石,不日即可运抵,以助将军抗敌。具体联军细节,可遣使详谈。”
“好!好!好!”楚宴一连说了三个好字,紧锁的眉头终于舒展了几分,“拓跋烈肯在北方牵制,我北疆便可免去两面受敌之危,更能获得宝贵的粮食补充!魏小六!”
“属下在!”魏小六应声而出。
“你亲自挑选得力人手,携带厚礼,即刻出发前往北狄王庭,与拓跋烈敲定盟约细则,尤其是协同作战、情报共享与后勤支援等事项,务求详尽稳妥!”
“遵命!”魏小六领命,匆匆下去准备。
然而,就在这各方好消息接连传来的短暂欣慰时刻,飞鸽司的士兵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冲进了议事厅,手中高举着一根细小的竹管,脸色煞白:“将军!红袖阁最高等级急报!黑羽信鸽传回!”
楚宴一把夺过竹管,拧开封印,抽出内里薄如蝉翼的纸条,上面以蝇头小字写满了密报。他的脸色随着阅读迅速沉了下去,周身气息都变得冰冷。
“大炎皇帝已正式颁旨,任命骠骑大将军周霆为征北元帅,尽起京畿及周边行省精兵五万,对外号称十万,兵分三路,已于三日前誓师出发,直扑我北疆而来!”楚宴的声音冷冽如刀,将密报内容公之于众,“西路三万,由副将马元率领,目标正是落马坡;中路两万五千,由周霆亲自统帅,携攻城重械,直逼我北疆主城;东路一万五千,由骁将韩德指挥,意图迂回至黑风岭,切断我北疆与北狄之联系,令我等首尾不能相顾!”
军情如火!楚宴再无丝毫犹豫,厉声喝道:“击鼓!升帐!所有校尉以上将领,即刻至议事厅议事!”
片刻之后,议事厅内将星云集,气氛肃杀。巨大的北疆地域图悬挂在中央,楚宴手持长杆,目光如电,扫过麾下每一位将领。
“军情紧急,敌寇已至!诸将听令!”楚宴的声音在厅内回荡,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西线,霍奔将军已先期抵达落马坡布防,我等需坚信其能阻敌锋芒!待萧靖将军援军一到,西线危局自解!”
“中线,乃敌军主攻方向,由本将军亲率北疆主力,依托主城墙高池深,以及我们秘密打造的火药武器,坚守不出,消耗敌兵力士气!”
“东线,叶红鸾听令!”
“末将在!”叶红鸾英姿飒爽,踏步而出。
“命你率领红鸾女兵队全员,并步兵两千,火速进驻黑风岭!那里山势险要,易守难攻,务必给本将军像钉子一样钉死在那里!绝不能让韩德一兵一卒越过黑风岭,必须保证与北狄的联系通道畅通!”
“红鸾领命!人在岭在!”叶红鸾声音清脆,却带着钢铁般的意志。
“阿苦!”
“孩儿军在!”少年阿苦挺起胸膛,脸上已褪去稚嫩,满是坚毅。
“命你率领童子军,负责城内日夜巡逻,维持治安,肃清可能存在的细作,同时协助百姓转移、物资调配,确保后方稳固!”
“是!将军!”阿苦大声应道。
“苏晚,”楚宴的目光最后落在妻子身上,柔和了些许,但依旧凝重,“城内流民的安抚组织,城防工事的进一步加固,以及全军粮草辎重的统筹供应,这些重任,就托付给你了。”
“放心,楚宴,北疆城稳如磐石,前线路途畅通无阻。”苏晚迎着他的目光,郑重承诺。
“诸位!”楚宴环视全场,声音激昂起来,“此战,关乎北疆存亡,关乎我等身后万千百姓的身家性命!大炎虽强,我北疆军民亦非任人宰割之辈!团结一心,血战到底!”
“团结一心!血战到底!”众将齐声怒吼,声震屋瓦,随即纷纷转身,奔赴各自的战场。
喧嚣的议事厅转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楚宴和苏晚。楚宴再次走到地图前,目光紧紧锁住那三条如同毒蛇般袭来的进军路线,眼神锐利如鹰。
苏晚轻轻走到他身边,将手覆在他紧握的拳头上,声音温柔却充满力量:“楚宴,我们已经做了所有能做的准备。萧靖、红鸾、拓跋烈,还有北疆所有的军民,我们都站在你身后。相信自己,也相信大家。此战,我们必胜!”
楚宴反手握住苏晚微凉却坚定的手,重重地点了点头,所有的担忧与犹疑在这一刻尽数化为沸腾的战意:“嗯!我们……必胜!”
夕阳的余晖奋力穿透云层,将最后一片金光洒在北疆城头那面猎猎飘扬的“昭”字大旗上,旗帜边缘仿佛燃烧着一圈金色的火焰。楚宴与苏晚并肩立于城墙之上,眺望着远方逐渐被暮色笼罩的地平线。那里,烽烟将起,血战将至。但他们心中此刻充盈的,并非恐惧,而是前所未有的信念与决心——纵有强敌压境,我北疆群英汇聚,众志成城,必叫那来犯之敌,碰得头破血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