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首一个老匠跪行几步,磕头道:“主公,小人是城中各处工坊的工人、伙计。近日,坊内发放工钱,皆用铜钱,不用工币。且坊主言,一文铜钱便抵一分工币,这如何使得?”
另一人也激动嚷嚷道:“是啊主公!市面上一分工币能换四五文铜钱呢!他们用一文铜钱抵一分,这不是明抢吗!”
“求主公明鉴!我等小民,就指望着这点工钱养家糊口啊!”
刘骏闻言,心中一怔。
纸币升值?外流严重?
他立刻意识到问题没那么简单。
他看向随行的糜竺和陈庸:“此事,你二人可知晓?”
糜竺连忙上前,低声道:“主公,确有此事。
自庐江大捷后,外界对工币需求陡增,兑换比例一路飙升。导致境内工币短缺,许多工坊、商铺一时难以筹措足够工币发放薪俸,不得已才用铜钱暂代。
至于兑换比例……确是依早年定下的一文兑一分旧例。”
陈庸则面带怒色,指着那些匠户:
“尔等休要胡搅蛮缠!官府早有明令,工币与铜钱,官方兑换便是一比一!
尔等私下将工币高价兑与外来商人,牟取暴利,扰乱市价,如今还有脸来主公面前喊冤?”
匠户们不服,纷纷叫嚷起来:
“陈司长!话不能这么说!外面能换高价,凭什么我们要按低价使铜钱?”
“就是!这不公平!”
“我们也要养家啊。”
刘骏听着双方的争执,再结合自己那点可怜的现代金融知识,瞬间明白了大概。
这是典型的货币价值内外差异导致的套利行为,以及由此引发的内部经济矛盾。
他心念电转,面上却不动声色,扬声道:“好了!”
现场顿时安静下来。
“此事,我已知晓。”
刘骏的目光扫过众人,
“工人求活,商贾逐利,皆有其理。此事错不在尔等,亦不全在坊主。是制度尚有漏洞。”
他顿了顿,斩钉截铁道:“都先回去!三日之内,州牧府必会给出一个妥善的章程,断不会让我淮安子民吃亏。”
“主公英明!”
“谢主公!”
匠户们见刘骏如此表态,心中大定,纷纷磕头,随即被士兵引导着散去。
队伍继续前行,但经此一闹,刘骏心中的轻松已被凝重取代。
金融问题,看似小事,但处理不好,动摇的将是他的统治根基。这比面对数万大军,似乎也不遑多让。
但不管怎么说,凯旋而归是喜事,遭心事可押后处理。
当天。
州牧府,庆功宴席设下,觥筹交错,气氛热烈。
诸葛谨被刘骏隆重介绍给众人。
一时之间,客套互通姓名之语不绝于耳。
之后,刘骏高坐主位,接受文武群臣的敬酒。
大小乔已被引入内宅安置,宴席上皆是心腹重臣。酒过三巡,刘骏脸带笑意,开始大赏有功之臣——金银绢帛,升职加俸皆毫不吝啬。
他的每一次封赏都引来阵阵欢呼,气氛高涨到了顶点。
在这样喧闹热烈的氛围中,有一人格外引人注目。他身着一袭略显陈旧的绿袍,面如重枣,唇若涂脂,丹凤眼,卧蚕眉,只是静静地坐在席位上自斟自饮,与周围的欢庆显得格格不入。
此人正是“客居”于此的关羽,关云长。
封赏完毕,文武谢恩归位。
刘骏的目光扫过全场,最终落在了关羽身上。
他放下酒杯,示意乐舞暂歇,殿内渐渐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随着主公移动。
只见刘骏亲手执起酒壶,缓步走下主位,来到关羽席前:“云长兄。”
关羽见状,放下酒杯,起身拱手:“君侯。”
刘骏亲自为关羽面前的空杯斟满美酒,双手奉上,他的声音前所未有的郑重:
“云长兄,今日盛宴,群贤毕至,骏心甚喜。然有一事,积压骏心头多年,每每思之,感念至深,却从未当众言说。”
他顿了顿,凝视着关羽那双凤眼,沉声道:
“昔年,虎牢关前,十八路诸侯束手,奉先逞威。
骏当时年少气盛,不自量力,险死于温侯方天画戟之下!
千钧一发之际,是云长兄奋起青龙偃月刀,架住那夺命一戟,救骏于危难之间!”
此言一出,满殿皆惊。
早期跟随刘骏的旧部,如周猛等人,低语简单说起旧事,众人这才知晓当年虎牢关下竟还有如此惊险一幕。
关羽亦是微微一怔,此事对他而言只是战场上的寻常援手,他早已淡忘,却不想刘骏竟铭记至今。
刘骏诚恳道:“此救命大恩,骏从未敢忘,只因昔日位卑,无以为报,只能深藏于心。
今日,骏略有所成,借此盛宴,众位同在,骏终可一吐为快。”
他双手举杯,躬身一礼:“云长兄,请满饮此杯,受骏一拜!以谢兄长当年救命之恩!”
说罢,刘骏当即躬身下拜。
“君侯不可!”关羽动容,慌忙伸出双手,稳稳托住刘骏的手臂,不让其拜下。
他感受到刘骏手臂传来的力量,再看对方眼中隐隐的泪光与真诚,纵然是铁石心肠,此刻也不由得心潮起伏。
他傲岸一生,最重恩义,见刘骏以一方诸侯之尊,竟在众目睽睽之下,因陈年旧恩对自己行此大礼,心中那份因被羁留而产生的隔阂与芥蒂,瞬间消融了大半。
“君侯言重了!”关羽朗声道,“昔日虎牢关下,使君与我乃战场同袍,关某岂能见死不救?”
刘骏举怀于前,坚持道:“云长,请饮此杯,聊表吾心。”
关羽无奈,只得先接酒:“君侯如此挂怀,倒教关某惭愧!”
一口饮尽怀中酒,关羽连忙放下酒杯,将刘骏扶起。
刘骏顺势起身,却紧紧握住关羽的手,拉着他,在众人瞩目下,一步步走向大殿最中央的主位。
他按着关羽的肩膀,让其坐在了自己身侧的尊位上(仅次于主位)。
这个举动再次引起了小小的骚动,这无疑是给予了关羽极高的礼遇。
刘骏落座,目光恳切地看着他:“大恩不言谢。兄长客居我处,若有任何需求,但讲无妨!只要骏力所能及,绝无推辞!”
全场寂静,所有人都看着关羽。
关羽坐在尊位,扫了眼四面八方投来的羡慕目光,心中五味杂陈。
刘骏当众说出救命之恩,简直就是许下了富贵诺言,但凡要求不过分,必能得他应承。
关羽沉默片刻,凤目微抬,望向殿外无尽的夜空,眼中闪过深深的思念与怅惘。
最终,他抱拳沉声道:“关某别无所求。唯愿他日,能得兄长与三弟消息,使我兄弟三人得以再聚。得偿此愿,平生足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