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口雪崩的余威,如同无形的巨手,死死扼住了幸存者的咽喉。
十五万大军,连同数万随军民夫,在距离那白色坟场数里外一片相对避风的高坡上勉强扎营。
没有胜利的欢呼,没有劫后余生的庆幸,只有死一般的沉寂和压抑的悲泣,在凛冽的寒风中呜咽。
帅帐之内,气氛凝重得几乎能滴下水来。炭火盆烧得通红,却驱不散刺骨的寒意和更深的阴霾。
赵云已卸下沾满雪沫的亮银甲,只着一身玄色劲装,端坐主位。
他闭着眼,紧抿着唇,棱角分明的下颌线绷得如同刀削,整个人如同一块浸透了寒冰的顽石
一位英姿。
那份沉默,比任何咆哮都更让人心悸。
帐帘轻动,带进一股寒气。三道身影无声地走了进来。
当先一人,身姿高挑而丰腴,容颜温婉清丽,眉宇间却有一股江南水乡浸润出的韧性与沉静。
她穿着素雅的月白色袄裙,外罩一件银狐裘斗篷,步履沉稳,正是赵云的正妻,何滟,字水波。
她手中端着一个热气腾腾的陶碗,目光落在赵云身上,带着难以掩饰的疼惜。
紧随其后,是飒爽的女子。她身形矫健,步履间带着武将特有的利落,面容姣好,眉眼却锐利如刀锋,透着一股不让须眉的英气。
一身便于行动的暗红色胡服劲装,勾勒出矫健的线条,腰间佩着短刀。她是赵云的侧室,西凉锦马超之妹,马云鹭。此刻,她脸上也失去了往日的飞扬神采,眉头紧锁,忧色重重。
最后进来的女子,身材最为高挑火辣,肤色是健康的小麦色,五官深邃立体,带着异域风情。
一头浓密的乌发编成数条粗辫,缀着小小的银饰。她穿着色彩鲜艳的南蛮风格劲装,露出结实的手臂和小腿,颈间挂着一串兽牙项链,眼神野性而机警。
她便是来自南中火神洞的公主,赵云的侧室,祝融。她手中拎着一个沉重的包裹,里面是各种瓶瓶罐罐,散发着浓郁的药草气息。
“夫君,”何滟的声音如同清泉,打破了帐内令人窒息的沉默。
她走到赵云身边,将温热的陶碗轻轻放在案几上,“这是黎妹妹熬的安神驱寒汤,加了老山参和雪莲,快趁热喝了。”
赵云缓缓睁开眼,深邃的眸子里布满了血丝,目光扫过三位妻子,最终落在何滟担忧的脸上。
他微微颔首,没有言语,端起碗,也不顾烫,几口便将苦涩的药汤灌了下去。一股暖流从喉间滚入腹中,稍稍驱散了四肢百骸的冰冷麻木。
“情况如何了?”马云鹭性子最急,声音带着压抑的焦虑,目光扫过旁边侍立的刘渊、王敏等人。
她负责统领随军的一千女兵,雪崩时女兵营损失不大,但此刻营中弥漫的绝望气氛,让她心头沉重。
“报镇国公!”一名浑身是雪的校尉几乎是扑进帐来,声音嘶哑,“伤亡……清点完毕!”
他展开一份沾着泥泞的羊皮卷,声音带着哽咽:“断后的周仓将军及其所部‘黑虎营’精锐八百七十三人……全部……殉国!随军民夫,未能及时撤出山口者……一千一百五十四人!辎重车辆……损失近三成,粮草……粮草被埋近四分之一!”
每一个冰冷的数字,都像一把重锤,狠狠砸在众人心上。帐内响起一片压抑的抽气声。
魏延猛地一拳砸在旁边的木柱上,发出沉闷的声响,虎目含泪:“周仓兄弟……黑虎营的弟兄们……”
赵云握着空碗的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碗壁发出细微的呻吟。
他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再睁开时,眼中只剩下冰封般的沉痛与决绝:“记下名字,厚恤家眷。黑虎营……重建!”他的声音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是!”校尉含泪应命,退了出去。
“粮草!”李儒那阴冷的声音再次响起,他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舆图旁,瘦削的手指重重戳在代表营地的位置。
“损失四分之一!此地苦寒,人烟稀少,补充艰难!十五万大军,加上民夫,每日消耗是天文数字!”
“粮道已被风雪彻底阻断,后续补给何时能到,遥遥无期!镇国公,当务之急,是解决粮秣!”
他细长的眼睛扫过众人,最后落在赵云身上,带着一种近乎冷酷的务实,“必须就地征粮!非常之时,当行非常之法!”
“征粮?”蒋琬立刻反驳,他脸上带着疲惫,但眼神依旧清亮,“李军师,此地本就贫瘠,又逢此大灾,百姓自身难保!如何征?”
“强行征敛,无异于杀鸡取卵,只会激起民变!届时我军腹背受敌,后果不堪设想!”
“民变?”李儒冷笑一声,声音尖利,“一群茹毛饮血的蛮夷,畏威而不怀德!蒋长史,你的仁心,用错了地方!”
“此刻不让他们知道神州大军的威严,难道要等我们饿死在此,被他们割了头颅去邀功吗?”
粮秣,就是军命!没有粮,何谈征伐高句丽、沮沃?十五万人饿死冻毙在这雪原之上,就是最大的仁慈?”
他转向赵云,语气急促,“镇国公!当断不断,反受其乱!请即刻下令,各部派出征粮队,划定区域,限期缴纳!抗命者,以通敌论处!”
“李儒!你这是要把大军逼上绝路!”蒋琬气得脸色发白,“你这是饮鸩止渴!即便一时得粮,也必将民心丧尽,我军将寸步难行!”
“民心?”李儒嗤笑,“刀锋之下,才有民心!蒋长史若觉得不妥,莫非你能凭空变出粮食来?”
帅帐内,李儒与蒋琬针锋相对,一个冷酷如冰,一个急切如火。刘渊、魏延等武将眉头紧锁,他们深知粮草的重要性,却也本能地厌恶李儒那视人命如草芥的态度。
何滟、马云鹭、祝融三位夫人站在赵云身侧,沉默地听着,脸上都写满了忧虑。
何滟的眼中是对夫君艰难的疼惜和对百姓处境的悲悯;马云鹭的手按在刀柄上,显露出内心的焦躁;祝融则目光锐利地扫视着李儒,带着一丝野性的警惕。
“够了。”赵云低沉的声音响起,并不高亢,却瞬间压过了所有的争执。他站起身,走到帐中,目光扫过李儒和蒋琬,最终落在那份标注着巨大粮草缺口的报告上。
“征粮,势在必行。”赵云的声音冰冷而沉重,像冻土下的岩石,“十五万将士的性命,不容有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