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子腾被火速抬回杜家村时,已是气息奄奄,面如金纸,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带着不祥的嘶嘶声,仿佛破旧的风箱。那处靠近后背心窝的狰狞伤口仍在不断渗出温热的鲜血,将简陋的担架染得一片刺目的暗红,浓重的血腥气弥漫在空气中,令人作呕。
村里闻讯赶来的几位老郎中,颤巍巍地上前查看。当他们剪开被血浸透的衣物,看到那深可见骨、甚至隐约能见肺叶起伏的恐怖创伤,以及杜子腾那出的气多、进的气少、瞳孔都有些散大的状态时,无不面色惨白如纸,额冒冷汗,纷纷颓然摇头,声音带着绝望:
“不成啦……刀口太深太毒,肺腑重创,血如泉涌……这、这怕是华佗祖师爷再世……也、也回天乏术了啊……”
“准备后事吧……唉,多好的后生……”
“放你娘的屁!”杜远猛地拨开众人,双眼因极度焦虑和愤怒布满了骇人的血丝,他声音嘶哑破裂,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近乎疯狂的决绝,“都给我滚出去!立刻!准备好滚开的热水、干净的纱布、最烈的‘金谷丰酌’、女人缝衣用的细针韧线、还有蜡烛!快!快啊!!”
众人从未见过温文尔雅的杜远露出如此狰狞可怖的神情,那眼神中的疯狂和执拗震慑住了所有人。村民们虽觉不可思议,甚至觉得杜远是悲痛过度失了心智,但在他的咆哮下,还是依言飞快地准备东西,然后被驱赶出屋,只留下杜远和躺在榻上只剩下一口游丝的杜子腾。
房门紧闭。时间仿佛凝固,又仿佛在以惊人的速度流逝。杜远站在榻前,深吸一口气,那浓烈的血腥味冲入鼻腔,反而让他极度沸腾恐慌的大脑强行冷却下来。他闭上眼,脑海中疯狂搜刮着前世零星的、来自影视剧和科普文章的急救与外科知识。
他先是用颤抖却异常稳定的手,拿起剪刀,小心翼翼地剪开杜子腾伤口周围早已被血污粘住的衣物,彻底暴露那皮肉翻卷、甚至能看到白色骨茬和微微搏动血管的恐怖创面。接着,他抓起那坛价值连城的“金谷丰酌”,拍开泥封,浓烈酒香瞬间盖过了血腥。他一咬牙,眼神一狠,将清冽如水却烈性十足的酒液,对着那狰狞的伤口直接倾倒下去!
“嗬——!”即便深度昏迷,强烈的刺激性剧痛依然让杜子腾的身体猛地弓起,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抽气,随即又软了下去,生命迹象更加微弱。酒液冲刷着污血和破碎组织,嘶嘶作响。杜远知道,这是他现在唯一能找到的、最强效的消毒手段!
紧接着,他点燃蜡烛,将一根寻常的缝衣针在火焰上反复灼烧,直至针尖通红,然后迅速浸入一旁碗中的烈酒里,发出“嗤”的一声轻响。他又找出韧性最好的丝线,同样浸入酒中。他要进行一场在这个时代看来无异于屠戮的“手术”——清创缝合!
没有麻醉,杜远只能狠心将一截软木塞进杜子腾口中,防止他剧痛之下咬断舌头。他眼神专注得可怕,额头上青筋暴起,汗珠如同雨点般滚落,但他持针的手却异常稳定。他如同一个最专注的绣工,却又进行着最血腥的工作,开始一针一针地寻找、结扎那破裂渗血的细小血管,然后缝合那被撕裂的肌肉和筋膜组织!动作带着一种超越时代的、令人心悸的冷静与精准。
每一针穿透皮肉,拉起丝线,都伴随着杜子腾无意识的、细微的抽搐和杜远自己心脏的剧烈跳动。门外,透过门缝和窗纸偷看的仆役以及几位德高望重的村老,看到这如同地狱修罗场般的景象——杜远竟然像缝补破布口袋一样“缝补”着人的身体——个个吓得魂飞魄散,面无人色,有人忍不住当场干呕起来,所有人都觉得杜远肯定是疯了,这是在亵渎尸体!
但杜远心无旁骛,他的世界只剩下眼前的伤口和微弱的心跳。艰难地完成深层缝合,初步止住了汹涌的出血,他又开始处理最外层的皮肤,进行对合缝合。整个过程里,他不断用烈酒冲洗创口,保持相对洁净。
这场酷刑般的“手术”持续了将近一个时辰,当杜远终于剪断最后一根线头时,他几乎虚脱,踉跄一步跌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浑身如同刚从水里捞出来,双手沾满了粘稠的鲜血和酒液,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
然而,奇迹就在这血腥与骇然中发生了。杜子腾虽然依旧昏迷不醒,脸色苍白得吓人,但原本那急促而浅弱、带着死亡气息的呼吸,竟然逐渐变得稍微悠长平稳了一些!最致命的大出血,竟然真的被那看似野蛮的针线给止住了!
门外,目睹了全过程的众人,早已惊得鸦雀无声,一个个张大了嘴巴,眼中充满了无以复加的震撼和敬畏。
他们无法理解眼前发生的一切,但那起死回生般的奇迹就摆在眼前!这位年轻的东家,不仅有点石成金的本事,竟还掌握着这等鬼神莫测、能从阎王爷手里抢人的“仙术”?!
消息如同插上了翅膀,很快便通过秘密渠道传到了皇宫大内。
正在两仪殿批阅奏折的李世民,听到百骑司统领低沉而迅速的密报,“咔嚓”一声,手中那支紫檀木杆的朱笔被硬生生捏断!殷红的朱砂溅落在明黄的奏章上,触目惊心。他猛地从龙椅上站起,周身散发出的冰冷杀气压得殿内空气几乎凝固,侍立的宦官们吓得噗通跪地,瑟瑟发抖。
“好!好得很!”李世民的声音像是从冰窖里捞出来,每一个字都带着凛冽的寒气和滔天的怒火,“朗朗乾坤,京畿重地,天子脚下!竟敢公然动用军弩,派遣死士,刺杀朕亲封的县子!这是要造反吗?!视朕的刀锋不利否?!”
他锐利如鹰隼的目光猛地射向侍立一旁的百骑司统领,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帝王之怒:“李君羡!”
“臣在!”李君羡心头剧震,单膝重重跪地,甲叶铿锵。
“朕命你,亲领百骑,给朕彻查此案!”李世民的声音如同雷霆,在大殿中回荡,“无论涉及到谁!无论他背后是百年门阀还是千年世家!给朕一查到底!挖地三尺,也要把这些无法无天的魑魅魍魉,给朕一个个揪出来!朕倒要看看,是谁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如此践踏国法纲纪,视朕的威严如无物!”
“诺!臣遵旨!”李君羡沉声应道,背后已被冷汗浸湿。他清晰地感受到,陛下这次是真正动了雷霆之怒,这已不仅仅是针对一次刺杀,更是对背后那盘根错节、日益骄横的世家力量的一次最强硬的警告和宣战!
李世民挥退了众人,独自走到殿窗前,望向杜家村的方向,目光深邃而复杂。那其中有对杜远安危的深切担忧,有对其展现出的那种匪夷所思、近乎神迹的“医术”的强烈震惊,但更多的,是一种冰冷彻骨的决意。杜远这根他亲手钉下的、能搅动天下格局的钉子,他绝不会允许任何人拔除!这场风暴,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