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荒的风,到了永冻冰原深处,已然不再是风,而成了实体化的酷寒尖刀,永无止境地切割着天地间的一切。视线所及,唯有白茫茫一片,雪粒不是飘落,而是被狂风横着抽打,能见度极低。这里的寒冷足以让筑基修士灵力运转滞涩,让凡人血液瞬间凝固。
冰岚留下的王庭地图至关重要。它并非标注了坦途,而是指示出了相对稳定的冰盖区域、可能存在的致命裂隙带、以及少数能够提供短暂庇护的古老冰洞。即便如此,前路依旧九死一生。
队伍放弃了青云舟,改用十头披着厚厚霜毛的巨型冰原牦牛。这些耐力惊人的生物是北荒子民在极寒环境下的瑰宝,它们宽大的蹄掌能踏破深雪,背负着沉重的物资和简易雪橇,在风雪中沉默前行,如同移动的堡垒。血狼团的战士们和王庭卫士们穿着厚厚的兽皮袄,脸上覆盖着防冻的面罩,只露出一双警惕的眼睛。他们熟练地驾驭着牦牛,彼此间用手势和短促的北荒土语交流。
灵晓和韩厉并未乘坐雪橇。灵晓周身笼罩着一层极淡的青色光晕,风雪靠近他周身三尺便会悄然滑开,轮回之力虽不擅御寒,但护持己身、隔绝恶劣环境却轻而易举。韩厉则更显奇特,凌厉的剑意在他周身环绕,竟将袭来的风雪无形斩碎,片雪不沾身,仿佛他自身就是一柄斩开风雪的神剑。
养魂木被灵晓贴身收藏,以内息温养。苏晓的魂光在其中静静闪烁,她虽无法言语,但灵晓能感受到她对外界极致严寒的一丝好奇,以及对他毫无保留的信任与依赖。这份心意,是这酷寒绝域中,最温暖的支撑。
“嘿,这鬼地方,几年没来,还是这么不友好!”血狼团长的声音透过面罩,显得有些闷,他拍了拍坐下牦牛粗壮的脖颈,“老伙计,靠你了!”
一名王庭卫士指着地图上的一个标记,对灵晓道:“大人,前面会经过一片‘回响冰谷’,那里的冰层结构特殊,声音能传得很远,但也容易引发雪崩和冰塌,需要绝对安静,快速通过。”
灵晓点头示意明白。
队伍沉默下来,只剩下牦牛沉重的喘息和蹄子陷入深雪的噗嗤声,以及风雪永恒的呼啸。
进入回响冰谷,环境果然变得诡异。两侧是高达百丈、光滑如镜的冰壁,仿佛被巨斧劈凿而成。他们的任何一点声音,哪怕是牦牛的一次响鼻,都会被冰壁多次反射、放大,形成悠长而扭曲的回声,听得人毛骨悚然。众人连呼吸都刻意放轻,小心翼翼地在谷底穿行。
韩厉的目光不时扫过两侧冰壁顶端,他的手始终按在剑柄上。灵晓的神识则如同无形的触须,仔细感知着脚下的冰层和四周的能量流动。轮回之力对生机和死气都异常敏感,在这片看似死寂的冰谷中,他却能隐约感知到冰层极深处,似乎封冻着一些古老而庞大的死寂气息,令人心悸。
突然!
走在最前方探路的一名血狼团战士猛地举起拳头,示意停止。整个队伍瞬间僵住,所有目光投向前方。
风雪稍歇的间隙,只见前方冰谷的转弯处,隐约出现了几个摇摇晃晃的身影。
它们不是活物!
身体由粗糙的冰块和冻结的黑色泥土胡乱拼接而成,四肢扭曲,眼眶处闪烁着幽蓝色的魂火,行动迟缓而僵硬,正漫无目的地在冰谷中徘徊。
“冰傀!”一名王庭卫士压低声音,语气凝重,“是噬魂教操纵的低级傀儡!它们怎么会出现在这里?难道只是巡逻的哨兵?”
这些冰傀实力大约只在筑基初期左右,并不强,但麻烦在于,一旦动手,声响很可能引发巨大的灾难。
灵晓眼神微眯,神识仔细扫过那几个冰傀。“它们体内有一缕极微弱的操控魂丝,源头……在冰壁上方。”
他抬头望去,只见上方冰壁的一处凹陷里,隐约有一个披着白色伪装斗篷的身影,几乎与冰壁融为一体,正鬼鬼祟祟地观察着谷底,显然是在操控这些冰傀作为移动哨卡。
“不能让它发出警报。”灵晓瞬间做出判断。
他看向韩厉。韩厉与他目光交汇,微微颔首。
下一瞬,韩厉的身影骤然从原地消失,没有引起任何气流波动,仿佛融入了风雪之中。几乎是同一时间,上方冰壁那道白影似乎察觉到了什么,猛地想要抬头。
嗤!
一声轻微到极致的、仿佛布帛被撕裂的声响。
一道细微的空间裂缝在那白影脖颈处一闪而逝。
白影的动作僵住了,眼中的神采迅速黯淡,软软地瘫倒在冰凹里,鲜血还未流出就被冻凝固。而他手中握着的一枚正准备捏碎的骨符,也滚落一旁。
几乎在韩厉动手的同时,灵晓也动了。他并未攻击那些冰傀,而是双手结出一个古朴的法印,一股无形的轮回涟漪以他为中心,悄然扩散开来,轻柔地拂过那几个冰傀。
涟漪过处,冰傀眼眶中的幽蓝魂火如同风中残烛,闪烁了几下,便无声无息地熄灭了。失去了魂火支撑,那些冰块和冻土组成的身体哗啦一声散落在地,再无动静。
整个过程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安静得只剩下风雪声。
下方的战士们甚至没看清发生了什么,只看到灵晓结了个印,然后前方的冰傀就自行解体了。他们看向灵晓和不知何时已回到原位的韩厉,眼中充满了敬畏。
血狼团长咂咂嘴,低声对旁边人道:“乖乖,这两位爷……真是厉害得没边了。”
顺利通过回响冰谷,接下来的路程更加艰难。他们遭遇了可怕的“白毛风”,狂风卷起地面积雪,天地间一片混沌,方向难辨,全靠王庭卫士凭借经验和一种能感应地磁的特殊罗盘指引。还有一次,一头牦牛不慎踏入了被薄雪覆盖的冰裂隙,瞬间坠落,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幸好绳索牢固,被众人合力救了上来,但物资损失了一部分。
夜晚降临,冰原的温度骤降到难以想象的程度。他们找到了地图上标注的一个浅冰洞,勉强能躲避狂风。无法生火(热量和烟雾都可能引来敌人),众人只能挤在一起,靠自身修为和厚实的兽皮抵抗严寒。灵晓取出几块中品灵石,布置了一个小范围的简易聚灵阵,为大家补充消耗的灵力。
韩厉抱着剑,坐在洞口附近,如同雕塑般警戒着外界。
灵晓盘膝而坐,神识沉入养魂木。
“晓晓,还好吗?”他以内息传音。
“嗯嗯,没事呀。”苏晓的魂光活泼地跳跃着,“外面好冷哦,不过待在你身边很暖和。刚才那些冰块怪物好丑,还是你厉害,一下子就让它们散架了!”
听着她依旧开朗的声音,灵晓心中的凝重稍稍化开一丝。“我们正在接近目标,很快了。”
“我知道呀,有你在,我什么都不怕。”苏晓的信任纯粹而坚定,“我感觉……越往里面走,好像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说不清楚,有点熟悉,又有点讨厌。”
灵晓心中一动:“熟悉?讨厌?”苏晓身为彼岸花魂,对魂力、尤其是异常魂力的感知或许比他更敏锐。
“嗯……好像有很多很多哭声,很绝望的那种,但是被冻住了……”苏晓努力描述着,“还有……一种很空洞的‘饿’的感觉,想要吞掉一切……”
灵晓的神色凝重起来。这很可能就是“万魂归寂大阵”造成的影响,已经开始弥漫开来,影响着这片地域的魂力场。苏晓的感知,或许将成为他们找到并破解大阵的关键。
休整了数个时辰后,队伍再次出发。
越是深入,环境越发死寂,连风雪声似乎都被某种力量吞噬了。天空永远是灰蒙蒙的,看不到日月星辰。偶尔能看到一些冻毙已久的巨大兽骨,半埋在冰雪中,透露着苍凉与绝望。
根据地图和行程判断,他们距离那个标注的“寂灭之眼”已经不远了。
这天,一直靠特殊罗盘指引方向的王庭卫士突然停了下来,脸色难看地反复确认着罗盘。
“大人,不对劲!”他向灵晓汇报,“罗盘指针乱晃,此地磁场极度混乱!而且……按照里程和地标,我们应该已经进入‘寂灭之眼’的外围区域了,可是……”
可是四周看起来,依旧是一片茫茫冰雪,与之前似乎并无不同。
灵晓展开神识,全力向四周扩散。然而,这一次,他的神识仿佛陷入了一片粘稠冰冷的泥沼,受到极大的压制,只能探出不到平时一半的范围。而且,神识反馈回来的景象扭曲而模糊,充满了各种干扰。
“是幻阵?还是天然形成的能量场?”韩厉也皱起了眉,他的剑心通明,也能感受到此地的诡异,空间在这里变得不再稳定,仿佛布满了看不见的褶皱和陷阱。
“不止……”灵晓缓缓摇头,他的轮回灵觉在疯狂预警,“是死气……浓郁到极致的死气与怨念,扭曲了这里的现实感知。”
他低头看向胸前的养魂木。
苏晓的魂光正在微微颤动,传递来强烈的不安和厌恶情绪。
“晓晓,能感觉到那个‘空洞的饿’的来源方向吗?”灵晓传音问道。
苏静默了片刻,似乎在努力感知。过了一会儿,养魂木微微发热,指向了一个方向——那正是罗盘指针疯狂摇摆后,偶尔会短暂停留的方位。
“那边……感觉最强烈……好难受……”苏晓的声音带着一丝虚弱。
灵晓抬起头,目光锐利如刀,斩开迷蒙的风雪,望向那个方向。
“跟我走。所有人,收敛气息,最高警戒。”
他不再依赖地图和罗盘,而是相信苏晓的感知,率先朝着那个令人不安的方向走去。韩厉毫不犹豫地跟上,血狼团和王庭卫士们互望一眼,也坚定地紧随其后。
脚下的冰层开始变得不同,隐约透出一种令人心悸的暗蓝色。空气中,开始弥漫起一股极淡的、仿佛亿万生灵腐朽后的冰冷味道。
他们知道,真正的险地,终于到了。
寂灭之眼,万魂归寂之所,已然向他们张开了冰冷而黑暗的入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