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秘法初现
汴京城的东大街,历来是文人墨客、古玩雅士流连之所。空气中似乎都弥漫着陈旧宣纸、淡雅墨香与若有若无的茶韵。街道两旁,店铺林立,多以经营文房四宝、古籍字画为主,间或夹杂着几间清雅的茶馆,供人谈艺论道。
沈墨轩漫步其间,目光扫过那些悬挂在外的书画作品,心中不免将这千年古都的风华与前世记忆中的博物馆藏品相比较。他来到汴京已有些时日,最初的震撼过后,便是设法融入,寻找立足之地。科举之路固然是正途,但在此之前,他需得解决生计,并寻机接触能助他之人。
忽然,前方一家名为“墨韵斋”的铺子前传来一阵骚动,夹杂着老者无奈的叹息和旁人七嘴八舌的议论。沈墨轩本不是爱凑热闹之人,但听得“古画”、“毁了”、“可惜”等字眼,心中一动,便缓步凑上前去。
只见店铺内,一位须发皆白、戴着水晶目镜的老匠人正对着摊在长案上的一幅画作连连摇头,满面愁容。周围围了几人,皆是扼腕叹息。
“刘师傅,连您也没法子了吗?”一个像是掌柜模样的中年男子焦急地问道。
那被称作刘老师傅的老匠人放下手中的工具,叹道:“王掌柜,非是老朽不尽心。此画年代久远,绢本质地已脆,这污渍又非寻常尘垢,似是混合了油污与霉斑,深入肌理。若用强酸或猛力刮擦,恐伤及画心根本,到时神仙难救。可若不用重法,又难以清除……难,难啊!”
沈墨轩凝目向那画作看去。那是一幅山水小品,笔意苍润,颇有几分董巨遗风,确非凡品。然而画心上方一大块黄褐色的污渍极为刺目,不仅破坏了画面的完整性,更似乎在不断侵蚀着周围的墨色和颜料,使得整幅画显得奄奄一息。
王掌柜捶胸顿足:“这可如何是好!此画乃东主心爱之物,特意送来清洗保养,若毁在我等手中,这……这如何交代!”
周围人也纷纷出主意,有的说用皂角水试试,有的说用酒液轻擦,但都被刘老师傅一一否决,言其要么无效,要么风险更大。
沈墨轩微微皱眉。他前世因兴趣所致,对书画修复的现代科技略有涉猎,虽不精深,但一些基本原理和材料科学知识远胜这个时代。他看出那污渍确如老匠人所言,颇为棘手,但并非毫无办法。
眼看刘老师傅准备放弃,王掌柜面如死灰,沈墨轩深吸一口气,排众而出。
“老先生,掌柜的,可否容小子一言?”
众人目光顿时聚焦在这个突然出声的年轻人身上。只见他衣着朴素,但身形挺拔,面容清朗,眼神沉静,不似寻常浮浪子弟。
刘老师傅抬眼打量了他一下,见其年轻,语气便带了几分不耐:“小哥有何高见?此间正烦,若无要事,还请……”
沈墨轩不以为意,拱手道:“小子并非有意打扰。只是见这古画蒙尘,心中亦觉可惜。方才听诸位议论,小子倒是想起一种或许可行之法,愿说出来请老先生参详。”
王掌柜如同抓到救命稻草,忙道:“小哥快请说!”
刘老师傅却哼了一声:“老夫浸淫此道数十载,尚束手无策,你一黄口小儿,能有何妙法?莫要信口开河,误了大事。”
沈墨轩神色不变,从容道:“老先生经验丰富,小子自是佩服。然世间之法,未必尽知。小子所言之法,或与寻常清洗不同,并非直接作用于污渍本身。”
“哦?”刘老师傅挑了挑眉,似乎被勾起一丝好奇,“不直接清洗,如何去除污垢?”
“吸附。”沈墨轩吐出两个字,见众人不解,便详细解释道,“小子曾于杂书中见过一法,可利用某些特殊材质调制成吸附性极强的膏体,敷于污渍之上。此膏体能缓缓渗入绢本细微孔隙,将深处的污垢杂质吸附出来,而非用水或药液强行冲刷溶解。如此,对画心材质损伤可降至最低。”
此言一出,众人皆露惊奇之色。刘老师傅更是眯起了眼睛,水晶镜片后的目光锐利起来:“吸附?何种材质能有此奇效?”
“主要需用到一些极细的矿物粉末,如澄澈细腻的高岭土,辅以少量具有温和剥离作用的植物胶液,调成糊状。”沈墨轩斟酌着用词,尽量使用这个时代可能存在的材料名称来描述,“敷上之后,待其自然干透,膏体收缩,便会将吸附的污垢带离画心。或需多次操作,但胜在安全温和。”
他说的其实是现代书画修复中常用的吸附清洗法的一种简化原理,只是材料替换成了古代可能找到的替代品。
刘老师傅陷入沉思,手指无意识地敲着桌面。他毕竟是行家,仔细一想,觉得此法似乎确有道理,不同于以往任何暴力清洗的方式,着重于“引”而非“攻”。
“那…那固色呢?”刘老师傅忽然想到关键问题,“即便污渍能吸附出来,清洗过程中画上的颜料只怕也会受到影响,若是褪色晕染,岂非更糟?”
“老先生虑得是。”沈墨轩点头,“故此,在敷吸附膏之前,需先上一层固色剂。此剂亦需温和,小子所知,可用极淡的明胶水或鱼鳔胶水,以小排笔轻刷于色彩浓郁之处,形成一层极薄的保护膜,防止颜料在后续操作中溶移。待清洗完毕,此层保护膜亦可被温和去除,或自行融入画中,不至留痕。”
固色后再行清洗,这也是现代修复的基本流程。
刘老师傅听完,半晌没有说话,只是盯着那画上的污渍,又看看沈墨轩,眼中光芒闪烁不定。周围人也听得一愣一愣,虽不全懂,但觉得这年轻人说得头头是道,似乎极为高妙。
王掌柜急切道:“刘师傅,您看这法子……”
刘老师傅长长吐出一口气,眼神复杂地看向沈墨轩:“小哥此法…老夫闻所未闻,细思之下,却似暗合机理,别辟蹊径。只是…这材料配比、操作火候,稍有差池,后果不堪设想。你可有把握?”
沈墨轩坦诚道:“任何修复皆有风险,小子不敢妄称十足把握。但依此法,风险可控,至少比强行清洗损伤画心的可能性要低得多。若老先生与掌柜的信得过,小子愿当场调配少许试剂,先于画作不起眼处做一小块测试,观其效果再定后续。”
他这番话说得诚恳且谨慎,既展现了信心,又留有余地,显得极为老成。
王掌柜看向刘老师傅。老匠人沉吟片刻,终于一咬牙:“好!就依小哥之言,试上一试!总好过坐以待毙。”他心中也存了借此观摩这奇异心法的念头。
沈墨轩也不推辞,请王掌柜按他所说取来高岭土、明胶等物。他净手之后,于一旁小案上仔细调配起来。比例、研磨细度、加水温度,他都极其考究,动作娴熟,仿佛演练过无数次,看得刘老师傅眼中异彩连连,心中那点轻视早已荡然无存。
周围围观的人越来越多,都将这墨韵斋门口堵得水泄不通,纷纷议论这不知从何处冒出来的年轻人,竟能让墨韵斋的刘老师傅让其动手。
沈墨轩心无旁骛,调好一小碗吸附膏和固色胶水后,来到画案前。在刘老师傅和王掌柜紧张的目光注视下,他先用最小号的排笔,蘸取极稀的明胶水,极其轻快地在画心一角色彩边缘处刷了一小条,待其微干。
然后,他用竹刀挑取少许吸附膏,仔细地敷在那块测试区域的污渍上,薄厚均匀。
“需等待一段时间,让其自然干燥。”沈墨轩退开一步道。
等待的时间显得格外漫长。店内鸦雀无声,所有人都屏息凝神地看着那一小块白色的膏体。刘老师傅几乎将脸贴到了画上,仔细观察着膏体与画绢接触的边缘变化。
约莫一炷香后,膏体颜色渐深,开始出现细微裂纹。
“可以了。”沈墨轩上前,用柔软的毛刷轻轻扫掉已经干涸酥脆的膏体碎末。
奇迹发生了。
只见原先被膏体覆盖的那一小块区域,那顽固的黄褐色污渍明显变淡了许多,虽然未能完全清除,但已能看到底下原本的绢色和墨迹!更重要的是,旁边的色彩丝毫没有晕染褪色的迹象!
“成功了!真的淡了!”王掌柜第一个激动地叫出声来。
“神乎其技!神乎其技啊!”刘老师傅捧着水晶镜片,激动得手指都在颤抖,“竟真能不伤画心而吸出污垢!这…这…”
周围顿时爆发出阵阵惊叹和议论声。
“竟有如此妙法!” “这年轻人什么来头?” “看来这画有救了!”
刘老师傅猛地抓住沈墨轩的手臂,急切问道:“小哥!此法…此法可能传授?老夫愿…”
沈墨轩微微一笑,打断道:“老先生言重了。此法并非不传之秘,若于书画修复有益,小子愿将所知细节告知老先生。”
他如此大方,反而让刘老师傅愣住了,随即面露愧色和敬意:“小哥心胸开阔,老夫…老夫佩服!”他原本以为对方会借此索要重酬。
沈墨轩之所以愿意分享,一是深知技术开放才能进步,藏私未必是好事;二是他志不在此,此法虽妙,于他宏图而言,不过是一块敲门砖;三是此举能迅速为他赢得声誉。
他当即低声向刘老师傅仔细讲解起材料选择、配比关键和操作要点。老匠人听得如痴如醉,不时发问,沈墨轩皆一一解答。
就在这众人围绕、纷纷称奇的时刻,谁也没有注意到,街对面停下一顶青布小轿。轿帘微掀,一位身着藏青色绸衫、面容精干、约莫五十岁上下的男子正目光炯炯地看着墨韵斋内发生的一切。他原本只是例行出来为府中采购些上等宣纸和墨锭,却被这里的喧闹吸引了注意力,驻足观看了许久。
他亲眼见到那年轻人如何站出来,如何提出奇法,如何动手操作,再到最后成功。尤其是听到那年轻人竟毫不藏私地将此法告知那老匠人时,他眼中闪过一丝极深的讶异和探究。
“去,问问那是何人。”男子放下轿帘,对随行的小厮低声吩咐了一句。
小厮应声而去,很快回来,低声禀报:“管家老爷,问过了,是个外地来的学子,名叫沈墨轩,近日才在汴京落脚,似乎在备考科举,偶尔会出来卖些字画维持生计。”
“沈墨轩…”男子沉吟片刻,点了点头,“倒是个有趣的人物。不仅有此奇技,更难得是这份心性和眼界。”
他再次掀开轿帘,深深地看了正在与刘老师傅交谈的沈墨轩一眼,似乎要将他的样貌牢牢记住。随后,他对小厮道:“走吧,去别家铺子。此事,暂不必声张。”
小轿悄然离去,融入街市人流。
店内,沈墨轩终于指导刘老师傅完成了第一遍全面的敷贴。老匠人已是信心十足,对沈墨轩更是敬若半师。
王掌柜千恩万谢,非要奉上谢仪。沈墨轩推辞不过,只收了些许材料成本钱,并未多取,这更让王掌柜和刘老师傅高看一眼。
辞别众人,走出墨韵斋,沈墨轩心中微松一口气。今日之举,虽是临时起意,但效果似乎不错。至少,在这东大街上,他沈墨轩的名字,或许能稍稍传开一些了。
然而,他脑海中却不自觉地回想起方才似乎感受到的一道特别审视的目光,那目光来自街对面,带着一种久居人上的沉稳和探究。虽只是一瞥,却让他心生警兆。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沈墨轩心中默念,抬眼望了望汴京繁华却陌生的天空,“在这龙潭虎穴般的帝都,想要出头,怎能不冒风险?只是不知,今日种下的这根因,日后会结出怎样的果……”
他深吸一口带着墨香的空气,步伐坚定地向前走去。前方是机遇,亦是未知的波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