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真宗景德三年(1006年)春,洛阳城西的流民收容所外,杨柳刚抽出新绿,却掩不住空气中的萧瑟。数十个衣衫褴褛的流民蜷缩在墙角,有的抱着饥饿的孩子低声啜泣,有的望着西北方向发呆,脸上满是惶恐。年过九旬的赵烈拄着拐杖,在孙子赵仲的搀扶下,缓缓走到收容所门口,手里捧着一卷《五代西北边防记》手稿——那是他当年随柴荣巡视西北时整理的,上面记录着后周对党项族的安抚政策,如今却成了他对照宋初西北乱象的镜子。
“老丈,行行好,给点吃的吧!”一个瘦骨嶙峋的汉子突然跪在赵烈面前,他穿着破烂的皮裘,头发凌乱,脸上满是风霜,怀里还抱着一个昏迷的小女孩,“俺们是银州来的,党项人李继迁杀过来了,烧了俺们的村子,俺们只能往南逃,一路走了两个月,孩子快撑不住了……”
赵烈心里一紧,赶紧让赵仲取出随身携带的干粮,递给汉子:“慢慢说,李继迁到底怎么回事?银州不是大宋的地盘吗?怎么会让他杀进来?”
汉子狼吞虎咽地啃着干粮,泪水顺着脸颊往下淌:“老丈您不知道啊!李继迁是党项的首领,早年还归顺大宋,朝廷封他做‘定难军节度使’,可去年澶渊之盟后,朝廷忙着和辽议和,就忘了西北的事。李继迁趁机联合契丹,占了银州,还杀了大宋的都巡检使曹光实!俺们村里的男人要么被抓去当兵,要么就被杀死,女人和孩子只能逃啊!”
“曹光实死了?”赵烈猛地攥紧拐杖,杖头重重砸在地上。他对曹光实有印象——那是后周旧臣,曾随柴荣平定秦凤之地,骁勇善战,没想到竟死于李继迁之手。他翻开《五代西北边防记》,指着其中一段记载:“后周显德五年(958年),柴荣安抚党项,以银州为‘互市之地’,许党项以马匹换粮食,双方相安无事。”如今看来,大宋不仅没能延续后周的安抚政策,反而因疏忽给了李继迁可乘之机。
“赵公,您怎么来了?”收容所的主事张老栓迎了出来,他是前蜀工匠苏老栓的同乡,曾在西北做过货郎,对当地情况熟悉。“这些天从银州、夏州逃来的流民越来越多,俺们的粮食都快不够了,朝廷派来的赈灾粮还在路上,可急死俺了!”
赵烈跟着张老栓走进收容所,只见屋内挤满了流民,有的在缝补破烂的衣服,有的在给伤口换药,还有的在低声议论李继迁的暴行。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妇看到赵烈,颤巍巍地走过来:“老丈,您是做大官的吧?求求您给朝廷带个话,救救西北的百姓!李继迁的人太狠了,他们不仅杀人,还抢粮食,俺们的牛羊都被他们赶走了,再这样下去,西北就完了!”
赵烈握住老妇的手,心里满是沉重:“老夫人放心,老夫会把你们的遭遇告诉朝廷。只是老夫想知道,李继迁为什么突然反宋?他之前不是还接受大宋的封号吗?”
张老栓叹了口气,拉着赵烈走到角落:“赵公,这里面的事复杂着呢!李继迁的祖父李思恭,当年在后唐时就是定难军节度使,党项人在银、夏、绥、宥四州经营了几十年,算是西北的土皇帝。大宋灭北汉后,想把党项的土地收归中央,派了文官去管,还加收‘盐税’‘马税’,党项人本来就靠贩盐、养马为生,这税一加,他们就活不下去了。李继迁就是借着这个由头,联合不满的党项部落,反了!”
赵烈想起后唐天成二年(927年),他随李嗣源巡视银州时的场景——那时党项首领李仁福对后唐称臣,后唐则允许党项保留军队,双方以“互市”维系和平,从未有过苛捐杂税。“大宋这是犯了五代的老毛病啊!”他在手稿上写下,“宋初治西北,弃后周‘安抚’之策,行‘强取’之政,增税夺地,激党项之怨,此乃李继迁反宋之根,非独其野心所致。”
午后,赵烈让赵仲去驿站送信给汴梁的寇准,详细说明西北流民的惨状和李继迁反宋的缘由,自己则留在收容所,听流民们讲述更多细节。一个叫拓跋山的党项流民(党项拓跋氏,与李继迁同族),因不愿跟随李继迁反宋,带着家人逃了出来,他告诉赵烈:“李继迁不仅联合契丹,还拉拢了西北的吐蕃部落,现在他手里有好几万人马,占了银州、夏州,下一步就要攻绥州了!大宋派去的军队,大多是中原士兵,不熟悉西北的地形,在横山一带吃了好几次败仗,根本挡不住李继迁的骑兵!”
“横山?”赵烈心里一震,他翻开《五代西北边防记》中的地图,指着横山的位置,“那里是西北的咽喉,后周时专门派了军队驻守,还修了烽火台,怎么会让李继迁轻易通过?”
拓跋山苦笑:“大宋的军队早就撤了!澶渊之盟后,朝廷把西北的精锐都调到了河北,防备辽军,横山的守军只剩下几千老弱,连烽火台都没人看管,李继迁的骑兵一夜就能翻过去,朝廷根本来不及反应!”
赵烈想起雍熙北伐时,大宋因兵力分散导致失败,如今又犯了同样的错误——为了防备辽军,忽视了西北的边防,这与五代时后唐因防备契丹而丢了蜀地,何其相似!“糊涂!”他气得拍了桌子,“五代时,多少王朝因‘顾此失彼’而亡?后梁专注于对抗河东,却丢了淮南;后唐专注于伐蜀,却引发邺都兵变;如今大宋专注于辽,却让西北乱了,这是要重蹈覆辙啊!”
傍晚时分,赵仲从驿站回来,带来了寇准的回信。寇准在信中说,宋真宗已知道西北的情况,却因刚与辽签订澶渊之盟,不愿再发动大规模战争,只派了张崇贵为“陕西都部署”,率军前往西北,同时派李继迁的族兄李继捧去招抚,希望能“和平解决”。
“招抚?李继捧怎么可能招抚得了李继迁?”赵烈看完信,忍不住摇头。他对李继捧有印象——那人是党项族的“软骨头”,早年为了自保,主动将定难军四州献给大宋,被封为“彰德军节度使”,却在党项族中毫无威信,李继迁根本不会听他的。“这和五代时后晋派使者招抚安重荣有什么区别?安重荣最后还不是反了?”
赵仲小声问:“祖父,那咱们该怎么办?难道就看着李继迁在西北作乱吗?”
“还能怎么办?”赵烈叹了口气,走到窗边,望着西北方向,“老夫已经老了,不能再上战场了,只能把这些事记下来,让后人知道,大宋的西北之祸,不是突然发生的,是朝廷政策失误、忽视边防的结果。你要记住,边疆的稳定,从来不是靠‘议和’或‘招抚’就能换来的,得靠‘安抚’与‘防备’并重,就像后周世宗陛下那样,既给党项人好处,又守住边防,才能长治久安。”
他在《五代西北边防记》的批注中写道:“宋真宗景德三年,李继迁反宋,占银夏,联契丹,西北大乱。此乱非偶然:一者,朝廷弃后周安抚之策,增税夺地,激民怨;二者,澶渊盟后,调西北精锐防辽,边防空虚;三者,用李继捧招抚,选将不当,失党项之心。对比五代:后唐李嗣源抚党项,边境安;后周柴荣守横山,边防固;宋初轻西北,重河北,顾此失彼,终致祸乱。西北多事,非独李继迁之过,实为大宋国策之误,亦为五代‘重边轻内’或‘重内轻边’教训之未吸取也。”
几日后,汴梁传来消息——张崇贵率军抵达西北,却因不熟悉地形,在绥州城外被李继迁的骑兵伏击,损失惨重;李继捧的招抚也彻底失败,李继迁不仅拒绝归顺,还杀了大宋的招抚使,公开宣称要“恢复党项故地”,与大宋抗衡。
赵烈收到消息时,正陪着收容所的流民们种下新的庄稼。他看着刚出土的禾苗,心里满是感慨:“这些禾苗要长成庄稼,需要精心照料;边疆的稳定,也需要朝廷用心治理。五代时,老夫见惯了因治理不善而引发的战乱,如今大宋若还不醒悟,西北的乱局,恐怕会像五代的藩镇之乱一样,愈演愈烈。”
拓跋山走到赵烈身边,手里捧着一把西北的泥土:“老丈,这是俺从银州带来的泥土,俺想把它种在洛阳,等将来大宋收复了银州,俺就带着这泥土回去,告诉俺的子孙,俺们从来没忘记过大宋。”
赵烈接过泥土,轻轻撒在禾苗旁:“会的,一定会收复的。五代时,中原王朝虽乱,却从未放弃过边疆;如今大宋一统,比五代强百倍,只要朝廷能改正错误,重用懂西北的将领,安抚党项百姓,总有一天,能平定李继迁,让西北重归安宁。”
当晚,赵烈在书房里整理《五代秘史》,将李继迁反宋的经过、西北流民的遭遇、大宋的政策失误,一一详细记录。他知道,自己或许看不到西北平定的那一天,但他的孙子赵仲,还有大宋的后人,会带着这些教训,继续努力。而他能做的,就是把这些故事、这些教训,都刻在纸上,留在历史里,让后人不再重蹈五代和宋初的覆辙。
窗外,洛阳的月光洒在书桌上,照亮了《五代西北边防记》上的字迹,也照亮了一个老人对西北边疆的牵挂。赵烈拿起笔,在手稿的最后,写下一行字:“西北不安,大宋难安;边疆不稳,天下难稳——此乃五代留给大宋,最深刻的边疆教训。”
此时的西北,李继迁正站在银州的城楼上,望着远处的横山,野心勃勃;张崇贵则在绥州城外收拢残兵,准备再战;而那些流离失所的流民,仍在朝着中原的方向逃亡,希望能找到一片安身之地。一场围绕西北的战乱,才刚刚开始,而它的根源,早已埋藏在宋初的国策失误里,埋藏在五代边疆治理的教训里,等待着大宋用时间和鲜血去醒悟,去弥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