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4章:雪峰之下,苏家的深渊
陆寒的问题,像一根烧红的铁钎,捅进了交易室最柔软也最脆弱的神经里。
那根铁钎搅动着,发出滋滋的声响,灼烧着每一个人的听觉。
苏振邦。
这三个字,从陆寒的嘴里吐出来,明明是疑问的语气,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宣判般的力量。
时间,在苏沐雪的世界里,被拉成了一条无限延长的细线。
她能听到自己心脏在胸腔里沉闷的撞击声,每一次撞击,都让她指尖的力道更深一分。陆寒肩头的布料,被她的指甲攥得变了形,成了她在这片天旋地转中唯一的锚点。
屏幕上,“雪峰控股”那四个字,像四个燃烧着幽蓝色火焰的烙印,灼痛了她的眼睛。
雪峰……
她还记得很小的时候,父亲带她去登山,指着远方被云雾缭绕的皑皑雪峰,告诉她,男人的事业,就该像那座山峰,立于云端之上,俯瞰众生,任凭风吹雨打,我自岿然不动。
后来,他真的把自己的公司,命名为“雪峰”。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他的名字,会出现在这里?出现在这份被林曦称为“祭品名单”的文件里?
钱明脸上的那点不正经的江湖气,终于被这死寂的氛围彻底冲刷干净了。他看看脸色煞白的苏沐雪,又看看面沉如水的陆寒,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
“怎么,这雪峰控股……是苏丫头的……亲戚?”他的声音干涩,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
没有人回答他。
陆寒没有再问。他只是静静地站着,承受着从自己肩头传来的,那股混杂着绝望与恐惧的,几乎要将他捏碎的力量。他能感觉到,苏沐雪在发抖,那种细微的,从骨头深处透出来的战栗。
他第一次,从这个永远冷静、优雅、仿佛能应对一切的女人身上,感受到了一种名为“破碎”的气息。
“开……开什么玩笑……”钱明看着苏沐雪那张毫无血色的脸,自己都觉得自己的话语无比苍白。他活了六十年,自诩见惯了风浪,可眼前的场景,超出了他所有的人生经验。
战场上的生离死别,是轰轰烈烈的。市场的涨跌输赢,是冷酷无情的。
而此刻,他仿佛看到了一把无形的刀,正在用最缓慢,最残忍的方式,凌迟着一个他视如己出的晚辈。
陆寒终于动了。
他没有回头,只是抬起手,用一种不容抗拒却又无比轻柔的力道,将苏沐雪攥得发白的手指,一根一根地,从自己肩上掰开。然后,他反手握住了她冰凉的手。
那只手,像一块刚从冰窖里取出的玉,冷得刺骨,还在不停地颤抖。
陆寒没有说话,只是拉着她,绕过会议桌,将她按坐在自己那张宽大的,还能感受到他体温的办公椅上。
他的动作,沉稳而安静,像是在进行一次最精密的手术。
然后,他转过身,面对着那块巨大的,此刻却显得无比刺眼的加密平板。他的手指在屏幕上轻轻一点,那份写满了全球财富哀嚎的名单,瞬间消失,屏幕恢复了一片漆黑,只倒映出三张同样凝重的脸。
做完这一切,陆寒才重新看向钱明,眼神里带着一丝从未有过的疲惫。
“老钱,去楼下,帮我买包烟。”
钱明愣住了。这小子,不是跟着苏丫头一起,在交易室搞什么“无烟办公室”吗?
“再买两瓶最烈的二锅头。”陆寒补充了一句。
钱明看着陆寒,又看了看蜷缩在椅子里,用双手抱着膝盖,将头深深埋进去,像一只受伤的幼兽般的苏沐雪,忽然什么都明白了。
他没再多说一个字,只是重重地点了点头,转身,用一种近乎于逃离的姿态,快步走出了交易室。
巨大的房间里,只剩下陆寒和苏沐雪。
服务器低沉的嗡鸣,像是为这场无声的悲剧,奏响的背景音。
陆寒没有走近,他只是站在几步之外,给了她足够的空间。他知道,有些堤坝的崩溃,需要的是安静,而不是劝慰。
许久,椅子里那个蜷缩的身影,终于传来了一丝微弱的,像是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声音。
“是。”
只有一个字。
却像一块万钧巨石,轰然落地,将陆寒心中最后那点侥幸,砸得粉碎。
“他是我父亲。”
苏沐雪终于抬起了头,她的眼睛里没有泪,只有一片空洞的,被抽干了所有神采的灰白。那双曾经能倒映出星辰大海的眸子,此刻,像一潭死水。
陆寒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
他设想过无数种可能。共济联盟的阴谋,白宇飞的复仇,甚至“鬼影”的再次现身。他将自己和瀚海资本摆在了棋盘上,准备与全世界最顶尖的掠食者们对弈。
他算到了一切,却唯独没有算到,敌人的第一颗棋子,竟然落在了他最柔软,也最不设防的地方。
雪峰控股,苏振邦。
AG-2406合约,多头持仓一万两千手。
这意味着,苏沐雪的父亲,就是共济联盟这场“最终收割”盛宴上,最肥美的那批祭品之一。
当陆寒带领着国家机器,向着白银市场挥下屠刀的时候,那把刀,会有一部分,精准地,落在苏沐雪父亲的脖子上。
这已经不是战争了。
这是一场审判,一场对人性的,最残酷的审判。
陆寒缓缓走到她面前,蹲下身,让自己的视线与她齐平。
“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他的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了这片死寂。
苏沐雪看着他,空洞的眼神里,终于泛起了一丝波澜,那是一种极度复杂的,混杂着痛苦、羞耻和挣扎的情绪。
“我不知道……”她摇着头,嘴唇翕动着,像一条濒死的鱼,“我只知道,半年前,他变了。”
“他开始变得很奇怪,经常一个人锁在书房里,一待就是一整夜。公司的业务,他也不再过问,全都交给了副手。他……他甚至卖掉了爷爷留给我的,在西湖边上的老宅子。”
说到这里,她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哽咽。
“我问他出了什么事,他不肯说,只是一遍遍地告诉我,他在做一件大事,一件能让苏家,真正立于不败之地的大事。”
“立于不败之地……”陆寒咀嚼着这几个字,一股寒意,从心底升起。这和共济联盟那套“清洗不纯净财富”的逻辑,何其相似。
“直到一个月前,”苏沐雪的身体又开始发抖,“他忽然给了我一份文件,让我无论如何都要保管好。他说,如果有一天他出事了,就把这份文件,交给一个……能信任的人。”
陆寒的瞳孔,猛地收缩。
“文件里是什么?”
苏沐雪没有回答,她只是用颤抖的手,从自己随身的公文包夹层里,取出了一个用防火材料密封的,薄薄的文件袋。
她的手指,在文件袋的封口上摩挲着,犹豫着,挣扎着。那似乎不是一个文件袋,而是潘多拉的魔盒。一旦打开,她和她父亲,她整个家庭,都将被卷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陆寒没有催促,他只是安静地等待着。
终于,苏沐雪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她抬起头,看着陆寒,用一种近乎于哀求的,带着血丝的眼睛。
“陆寒,如果……如果我父亲真的做错了事,你能不能……”
“我不能。”陆寒打断了她,他的眼神清澈而坚定,没有丝毫的动摇,“在牌桌上,我不会对任何人手软,不管他是谁。”
苏-沐雪的眼中,最后一点光亮,也熄灭了。
“但是,”陆寒的话锋一转,他伸出手,轻轻覆在她握着文件袋的手上,“在牌桌下,我答应你,会尽我所能,保住他的命。”
苏沐雪的身体猛地一震,她死死地盯着陆寒的眼睛,似乎想从那片深邃中,找到一丝可以依靠的真实。
陆寒没有躲闪,任由她审视。
许久,苏沐雪松开了手。
文件袋,落入了陆寒的掌心。
陆寒没有立刻打开,他的目光扫过文件袋的封口,那里有一个极其隐晦的,用特殊墨水标记的徽记。
那是一个圆环,环绕着一柄权杖,权杖的顶端,是一只睁开的眼睛。
陆寒的呼吸,在这一刻,几乎停滞。
这个徽记,他在共济联盟那份被破译的情报碎片里,见过一次。它不属于共济联盟的核心,而是属于一个与联盟有着千丝万缕联系,却又更加神秘,更加古老的组织。
苏沐雪看着陆寒骤变的脸色,声音发颤地问:“怎么了?你认识这个标记?”
陆寒没有回答她,他只是用指尖,缓缓地,撕开了那个密封袋。
一张陈旧的,泛黄的合影,从里面滑了出来。
照片上,是两个意气风发的年轻人,背景是瑞士日内瓦湖畔。其中一个,是年轻时的苏振邦。
而另一个……
当陆寒看清另一个人的脸时,他只觉得一股冰冷的电流,从头顶瞬间贯穿到脚底。
照片上的另一个人,赫然是——年轻时的,白敬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