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寒说出那两个字时，感觉自己的一部分灵魂，随着声音一起，被抽离了身体。
老人的脸上，绽放出一种功德圆满般的，近乎于赞赏的微笑。他成功了，他驯服了这阵不可预测的季风，为他的花园，增添了一件最锋利的修剪工具。
他站起身，走到陆寒身边，手掌轻轻落在他肩膀上。那动作，不像长辈的鼓励，更像一个工匠在检查自己刚刚打磨好的作品。
“欢迎加入我们，陆先生。从今天起，你将看到一个，完全不同的世界。”
陆寒没有回应。
他低着头，手指翻开了那份档案。
第一页，是卡拉帕格共和国总统，何塞·阿尔瓦雷斯的照片。一个皮肤黝黑、眼神坚毅的中年男人，照片上的他，正在一个贫民窟里，微笑着，将一块面包，递给一个衣衫褴褛的小女孩。
陆寒的指尖，在那张笑脸上，轻轻划过。
他知道，从这一刻起，他不再是那个在市场上搏杀的金融猎手。
他成了魔鬼的刀。
老人似乎对陆寒的沉默毫不在意，他转身，向着图书馆深处走去。
“跟我来。”
陆寒合上档案，拿着它，跟在老人身后。
他们穿过一排排散发着古老墨香的书架，最终停在了一面看似平平无奇的墙壁前。老人伸出手，在墙上某处轻轻一按。
没有机械的轰鸣，墙壁如融化的水银般向两侧退开，露出一个与图书馆的古典风格截然不同的空间。
那是一个充满了未来感的环形指挥厅。
数十块巨大的曲面屏幕，环绕着中央一个悬浮在空中的、散发着幽蓝色光芒的地球全息投影。屏幕上，无数的数据流如瀑布般滚落，K线图、热力图、实时新闻推送……这里是全球金融市场的心脏，是真正的、冰面下的控制中枢。
“这里是你的新办公室。”老人指着指挥厅正中央的一张独立操作台，“这里可以连接到我们部署在全球的任何一个交易节点。你拥有最高级别的权限。”
陆寒走到操作台前，座椅是冰冷的金属材质。
他坐下，面前的主屏幕亮起，出现了一张傲慢的白人男性的脸，三十岁左右，梳着一丝不苟的油头，背景是华尔街标志性的铜牛。
“mr. L, I presume?”男人操着一口纯正的华尔街口音，语气里带着一丝毫不掩饰的审视和优越感，“我是布拉德，‘夜枭’交易组的负责人。听说，‘花园’里来了个东方的新朋友，要教我们怎么玩游戏？”
他的话语里，充满了挑衅。显然，他对空降一个所谓的“总指挥”感到很不满。
老人站在陆寒身后，没有要干预的意思，似乎想看看陆寒如何处理第一个下马威。
陆寒没有理会布拉德的挑衅，他的目光落在屏幕角落的一个数据窗口上。
“布拉德先生，你管理的‘夜枭’基金，三号组合仓位里，持有的土耳其里拉长期空头头寸，杠杆率是18.5倍。过去七十二小时，土耳其央行三次干预市场，你们的浮动亏损，已经达到了三千七百万美元。”
陆寒的声音很平静，像是在陈述一个天气预报。
屏幕那头的布拉德，脸上的傲慢瞬间凝固了。
“你怎么会……”
“如果我是你，我现在会立刻平掉至少三分之一的仓位，而不是在这里跟我讨论谁教谁玩游戏。”陆寒的目光依旧没有看他，而是转向了另一块屏幕，“因为再过九分钟，卡塔尔主权基金会宣布一笔五十亿美元的援助计划。届时，你的空头仓位，会直接爆仓。”
布拉德的脸色由白转青，又由青转红。他想反驳，想说这是无稽之谈，但对方报出的数据和时间点，精准得让他心底发寒。
他死死地盯着陆寒，几秒钟后，猛地转身，对着身后的团队大吼：“平仓！快！平掉一半里拉空头！现在！”
交易室里顿时一阵鸡飞狗跳。
陆寒这才将目光，缓缓移回到布拉德的脸上，那张脸，此刻写满了震惊和狼狈。
“现在，我们可以谈谈卡拉帕格的事了吗，布拉德先生？”
布拉德张了张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能狼狈地点了点头。
他身后的老人，眼中闪过一丝满意的光芒。这把刀，比他想象的还要锋利。
“卡拉帕格共和国，主权货币，卡拉索。外汇储备，不足三十亿美元。主要出口商品，咖啡、香蕉、铜矿。最大的债权国是……”
陆寒的手指在操作台上飞速地滑动，关于这个国家的所有经济数据，像拼图一样，在他脑海中迅速组合。
他的天赋，在这一刻，以一种他从未体验过的方式运转起来。
以前，他看到的是K线图，是涨跌，是机会。
而现在，他看到的，是一个国家的经济命脉。他能看到那脆弱的外汇储备，是如何与每一船出口的香蕉连接在一起；他能看到他们的国债收益率每一次微小的跳动，是如何影响到首都医院里药品的供应。
他甚至能“看”到，在那张总统与小女孩的照片背后，那块面包的价格，与国际期货市场上小麦的价格，有着怎样一条精确的、残酷的传导链。
这就是“园丁”的视角。
冰冷，宏大，不带一丝感情。
“常规的做空手法，对付这种经济结构单一的国家，很简单。”布拉德的声音再次传来，这一次，语气里充满了敬畏，“我们可以从他们的货币入手，同时在国际市场上打压他们的出口商品价格。双管齐下，不出三个星期，他们就会崩溃。”
“太慢了。”陆寒摇了摇头，“而且，动静太大，容易引起其他势力的警觉。”
“那你的意思是？”
陆寒的手指，点在了全息地球仪上，卡拉帕格共和国的版图被放大。他的手指，没有指向首都，也没有指向港口，而是指向了国内一片不起眼的雨林。
“这里，有什么？”
布拉德愣了一下，立刻让手下调取资料。几分钟后，他报告道：“报告，那里是瓦拉迪兹雨林保护区，人迹罕至。哦，等等……根据一份半年前的地质勘探报告，那里……发现了一条储量惊人的锂矿脉。但由于环保协议和土着居民的反对，阿尔瓦雷斯总统下令封存了这个项目，禁止任何形式的开采。”
锂，新能源时代的“白色石油”。
陆寒的嘴角，勾起了一抹冰冷的弧度。
“第一步。”他看着屏幕，声音不大，却让整个指挥厅都安静了下来，“以一家注册在开曼群岛的环保基金会的名义，向全球所有主流媒体，发布一份关于卡拉帕格政府，计划秘密与东方大国合作，开采瓦拉迪兹雨林锂矿的‘深度调查报告’。”
布拉德一愣：“可是……这是假消息。”
“是不是假的，不重要。”陆寒说，“重要的是，有人信。这份报告里，要附上伪造的合同、秘密会议纪要，甚至……可以用AI合成一段阿尔瓦雷斯总统与东方企业代表会面的视频。细节，一定要做得天衣无缝。”
“这……”布拉德倒吸一口凉气。这不是金融攻击，这是舆论核弹。
“第二步。”陆寒没有理会他的震惊，“联络华尔街所有跟我们有合作关系的评级机构，让他们以‘环境风险’和‘政治诚信’为由，下调卡拉帕格的主权信用评级。理由就是，总统撕毁了自己对国民的承诺。”
“第三步。”陆寒的语速越来越快，“当评级下调，市场恐慌情绪蔓延的时候，让‘夜枭’交易组，动用我们能调动的所有资金，在离岸市场，无差别地，给我抛售所有与卡拉帕格相关的资产。货币，国债，企业债……我不管价格，我只要它崩盘。”
布拉德已经听得目瞪口呆。
这三步棋，环环相扣，阴狠毒辣。第一步，诛心，摧毁总统的民意基础；第二步，断筋，抽掉国家的融资能力；第三步，夺命，用资本的洪水，将这个国家彻底淹死。
这哪里是金融攻击，这分明是一场不见硝烟的屠杀。
他看着屏幕里那个平静得可怕的东方男人，第一次感觉到了一种发自灵魂的恐惧。他不是人，他是个魔鬼。
“听明白了吗？”陆寒问。
“明……明白了。”布拉德的声音都在发颤。
“那就去执行。”
陆寒关掉了通讯。
指挥厅里，再次恢复了安静。只剩下数据流无声滚动的声音。
他靠在冰冷的椅背上，闭上了眼睛。
脑海里，钱明那张疲惫的胖脸，和苏沐雪倒地时那脆弱的身影，交替闪现。
随即，又被那个小女孩接过面包时的、纯真的笑脸，彻底覆盖。
他缓缓地，攥紧了拳头。
你们要我做一把刀，那我就做一把最锋利的刀。
但刀握在谁的手里，刀刃最终会割向谁……
那可不一定。
ps：当善良的人被迫拿起屠刀，他会先砍向敌人，还是先砍伤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