瀚海资本的交易室,一夜之间,画风突变。
曾经布满K线图、技术指标和全球股指的巨大屏幕,此刻被花花绿绿的地图和密密麻麻的表格所取代。一张是全国大豆主产区分布图,一张是近五年玉米带降雨量热力图,还有一张,赫然是黄淮海流域的棉花病虫害历史报告。
空气里,不再是咖啡因和肾上腺素混合的紧张味道,而是一种……泥土的芬芳。
当然,这只是错觉。实际上,那是无数份资料文件堆积在一起,散发出的陈旧纸张味,混杂着马超偷偷点的螺蛳粉外卖的酸爽气息。
“陆总,我发现了一个惊天大秘密!”马超顶着两个硕大的黑眼圈,像献宝一样冲进陆寒的办公室,手里挥舞着一叠打印出来的资料。
陆寒正和钱明对着一张巨大的中国地图,用不同颜色的图钉在上面做着标记,闻言抬起头:“说。”
“我研究了黑龙江垦区过去十五年的大豆产量和当地的相亲成功率,发现二者存在着惊人的正相关关系!”马超一脸严肃,仿佛发现了宇宙真理,“只要大豆丰收,当地的年轻人就更容易找到对象!所以,我们只要监控当地民政局的结婚登记数量,就能提前预判大豆的收成!”
办公室里一片死寂。
钱明嘬着烟,被呛得咳嗽起来,看马超的眼神像是在看一个外星生物。
陆寒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看了足足十秒。
“马超。”
“在!”
“把这份‘惊天大秘密’,和你桌上那碗螺蛳粉,一起扔出去。”陆寒的语气很平静,“然后,把《国家储备棉管理办法》和《主要农作物(大豆、玉米)种植补贴政策沿革》,各抄十遍。今天下班前,交给我。”
马超的脸瞬间垮了下来,像一只被霜打了的茄子,蔫蔫地退了出去,嘴里还小声嘀咕着:“没道理啊,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这逻辑没毛病啊……”
办公室外传来一阵压抑不住的哄笑声。
这便是瀚海资本“全员务农”的第三天。
最初的豪情壮志,在面对那堆积如山、枯燥乏味的资料时,迅速被消磨殆尽。这帮习惯了在瞬息万变的数字世界里寻找刺激的交易员,感觉自己像是被扔进了图书馆的故纸堆里,每一根神经都在抗议。
赵毅和王浩带领的团队还算专业,他们把所有人分成几个小组,分别负责天气、政策、物流、国际贸易等几个方面,试图从海量的信息中,构建出一个完整的农产品产业链模型。
但进展,微乎其微。
“不行,完全不行。”赵毅揉着发红的眼睛,把一份报告拍在桌上,“这些数据,太‘脏’了!很多官方数据和地方统计局的数据都对不上,还有些年份的仓储记录干脆就是缺失的。这根本不是做模型,这是在搞考古!”
王浩也一脸疲惫:“天气数据更是离谱。同一个地区,相隔不到五十公里的两个气象站,报上来的降雨量能差一倍!这让我们怎么判断旱涝?靠扔硬币吗?”
一个年轻的交易员终于忍不住抱怨起来:“陆总,我们这么搞,跟无头苍蝇有什么区别?白敬亭他们有内幕消息,一个电话就知道哪个粮仓是满的,哪个是空的。我们在这里看十年-前的天气预报,这仗还怎么打?”
这番话,说出了所有人的心声。办公室里刚刚还算热烈的气氛,瞬间冷却下来。是啊,人家是开了全图外挂的玩家,而自己这边,连新手村的地图都还没摸清楚。
绝望的情绪,像病毒一样开始蔓延。
“都觉得没希望了?”
钱明不知何时站到了众人身后,他的声音沙哑,却有一种奇异的安定人心的力量。
他走到白板前,拿起笔,画了一张巨大的、盘根错节的蛛网。
“白敬亭这张网,看着是天罗地网,对吧?”他指着蛛网,“他控制着粮商、仓储、物流,掌握着我们不知道的信息。他就像坐在蛛网中心的蜘蛛,任何风吹草动都瞒不过他。”
众人默默点头。
“但是,你们忘了,”钱明用笔在蛛网上,重重地点了几个点,“只要是网,就一定有结点。这些结点,就是把所有线索串联起来的关键。这张网越大,越复杂,它的结点就越多,需要维护的成本就越高。”
“白敬亭能控制粮商,他能控制天气吗?他能影响政策,他能左右太平洋上生成的每一次台风吗?他能买通一些人,他能买通所有人吗?”
“他的优势,在于信息不对称。他知道的,我们不知道。所以他觉得,他能玩死我们。”
钱明将笔扔在桌上,环视众人。
“而我们现在要做的,不是去跟他比谁知道的内幕多。我们要做的是,找到一个连他自己,都忽略了的,或者他自以为控制得很好的‘结点’!”
“数据脏,数据乱,数据对不上,这恰恰是我们的机会!”钱明的眼中,闪烁着老猎手般的光芒,“因为这说明,这个市场,不是铁板一块!里面充满了漏洞和缝隙!这些缝隙,就是我们撕开这张大网的突破口!”
“去找!去找那些最反常,最不合逻辑,最让你觉得‘这他妈怎么可能’的数据!把它们一个个都给我揪出来!白敬亭是人,不是神。只要是人,就会犯错,就会有疏漏。他的这张网,一定有破绽!”
钱明的一番话,像一针强心剂,让众人涣散的士气重新凝聚起来。
恐惧和迷茫还在,但方向,却清晰了。
与其抱怨对手的强大,不如去寻找对手的弱点。
接下来的几天,瀚海资本的办公室,与其说是金融公司,不如说是一个巨大的数据侦探社。
“报告!发现一处异常!2013年,鲁西南地区棉花大面积爆发红铃虫灾,但当年官方公布的棉花收购价,几乎没有波动!这不符合市场规律!”
“这里也有!广西蔗糖产区,连续三年,在每年11月份都会出现一次原因不明的铁路运输中断,每次都持续一周左右,导致大量甘蔗积压!”
“我这儿……我这儿有个更奇怪的!”一个负责研究天气数据的小组负责人,像发现了新大陆一样尖叫起来,“陆总!钱老!你们快来看!”
陆寒和钱明立刻走了过去。
屏幕上,是两份数据对比图。
一份,是过去八年,华北平原几个主要玉米产区的官方气象局发布的夏季降雨量数据。
另一份,是同一时期,由一家商业气象公司发布的、通过卫星遥感技术测算出的该地区实际地表水含量数据。
“你们看这里,”小组负责人指着屏幕上的一条曲线,“从五年前开始,每年7月到8月,官方公布的降雨量数据,和我们通过商业渠道买来的卫星遥感数据,开始出现微小但持续的偏差。官方数据,总是比遥感数据,要略微偏高一点。”
“这很正常,”赵毅在旁边说,“统计口径不一样,测量方法有误差,很正常。”
“不,不正常!”负责人激动地摇头,“你看,这个偏差值,不是随机的,它……它每年都在以一个固定的百分比,悄悄地、稳定地增长!就像有人在……在每年都往官方数据里,不多不少地,掺一点水!”
整个办公室,瞬间安静了下来。
所有人都围了过来,死死地盯着屏幕上那两条看似差别不大,却又透着诡异气息的曲线。
陆寒没有说话。
他闭上眼睛,天赋在这一刻悄然运转。
他“看”到的不再是K线,而是一片广袤的玉米地。第一年,天空飘着不大不小的雨,刚刚好。第二年,雨水似乎少了一点点,但地里的玉米,长势依旧不错。第三年,第四年……雨水在以肉眼难以察觉的程度,逐年减少。
土地的深处,一丝丝干渴的裂痕,正在悄然蔓延。
而另一幅画面里,一份份打印出来的、盖着红章的报告,上面的降雨量数字,却始终维持在一个“风调雨顺”的水平线上。
两幅画面,一真一假,在他的脑海中形成了剧烈的冲突。
一个可怕的猜想,在他心中疯狂滋生。
陆寒猛地睁开眼,瞳孔收缩成了一个点。他没有去看数据,而是快步走到那张巨大的中国地图前,目光死死锁定在华北平原的某个位置。
“钱老,”他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发颤,“把白家起家的所有资料都调出来!我要知道,他家的第一个粮仓,第一家面粉厂,究竟建在了哪里!”
ps:陆寒似乎抓住了线头,这个看似微小的数据偏差,背后隐藏着怎样惊天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