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伯庸离开后,会议室的门被轻轻带上,那一声轻微的“咔哒”声,却像一记重锤,砸在每个人的心坎上。
空气凝固了,粘稠得让人喘不过气。
马超夸张地长出了一口气,一屁股瘫坐在椅子上,后背的t恤已经被冷汗浸透。“我的妈呀……终于走了……我感觉刚才不是在开会,是在奈何桥上跟钟馗喝茶,他随时都可能掏出锁链把咱给锁走……”
他的俏皮话,在此刻没能引来任何笑声。
赵毅和王浩等人,脸色苍白,眼神里残留着惊悸。他们是操盘手,习惯了在数字世界里冲杀,习惯了面对市场波动的巨大压力。但刚才那种面对面的、来自一个庞然大物的、笑里藏刀的压迫感,是他们从未体验过的。那是一种能将人的意志都碾碎的力量。
所有人的目光,最终都汇聚到了会议桌的中央。
那个紫檀木盒静静地躺着,盒盖敞开,一枚通体温润的和田白玉围棋子,在灯光下反射着冰冷的光泽。它像一只眼睛,一只来自深渊的、没有感情的眼睛,正冷冷地注视着在场的所有人。
“这……这是什么意思?”王浩的声音有些干涩,“打一巴掌,再给个甜枣?不,是威胁完了,再留个念想?”
钱明缓缓走上前,没有去碰那个华贵的木盒,只是伸出两根手指,将那枚白子捻了起来。他浑浊的眼睛里,映着棋子冰冷的光。
“这不是念想,这是战书。”他的声音沙哑而凝重,“而且是一封傲慢到了极点的战书。”
陆寒走了过来,接过那枚棋子。入手冰凉,质感沉重。
他看着众人困惑的眼神,平静地解释道:“围棋里,执黑先行,占主导。执白后行,处于追赶之势。白敬亭派人送来一枚白子,意思很明确。”
他顿了顿,每一个字都像钉子,敲进众人的耳朵里。
“第一,他在告诉我们,这场棋局,由他来开。我们,只是被他摆上棋盘的对手。第二,他选择执白,不是谦让,是蔑视。他是在说,‘我让你们先走,但结局早已注定’。他根本没把我们放在平等的位置上。”
“我们之前打败白宇飞,在他看来,不过是小孩子过家家。现在,他这个大人,要亲自下场,陪我们‘玩’一盘了。”
会议室里,死一般的寂静。
如果说钟伯庸的言语威胁是疾风骤雨,那么陆寒这番冷静的剖析,则是刺骨的寒流。它吹散了所有人心中最后一丝侥幸。
他们面对的,不再是那个冲动、爱面子的白宇飞。
而是一个真正从尸山血海里爬出来、掌控着千亿资本帝国的金融巨鳄。
刚才那场堪称辉煌的胜利,在这枚小小的白子面前,突然显得有些微不足道。
“那……那我们怎么办?”赵毅的喉结滚动了一下,问出了所有人的心声,“他开出的条件……我们拒绝了,他肯定不会善罢甘休。接下来,他会从哪里动手?”
“是啊陆总,巨鲨资本的体量太大了,真要不计成本地跟我们打,我们……”一个年轻的交易员没敢把话说完,但脸上的恐惧已经说明了一切。
团队的气氛,从胜利的巅峰,瞬间跌落到了恐惧的谷底。
陆寒没有立刻回答。他环视了一圈,将每个人的表情都收入眼底。他看到了兴奋后的疲惫,也看到了恐惧和动摇。
他突然笑了。
“在想下一步之前,我们是不是该先把这一仗的账给结了?”
众人一愣。
陆寒转向赵毅:“老赵,把最终的战报念一遍。我要精确到小数点后两位。”
赵毅虽然不解,但还是立刻打开了手边的电脑,调出数据。当他看到那一长串的数字时,声音都忍不住有些颤抖。
“报告陆总!本次针对盛华科技以及原油期货的组合战役,扣除所有成本和潜在的交易摩擦,我方净利润为……五十二亿七千三百六十四万元!”
“轰!”
这个数字,像一颗精神原子弹,在会议室里炸开。
五十多亿!
这个数字太过庞大,以至于让众人刚刚被恐惧占据的大脑,瞬间陷入了一片空白。他们知道赢了,赢了很多,但从赵毅口中听到这个精确的、恐怖的数字时,那种冲击力依然无与伦比。
“陆……陆总,您的意思是……”马超结结巴巴地问,眼神里充满了不敢置信的期待。
“分钱。”
陆寒的回答,只有两个字,却比任何豪言壮语都来得震撼。
他走到白板前,拿起笔,背对着众人。
“工作室的老规矩,利润三七开。所有兄弟,分三成。”
“但这次,我们打的是灭国之战,规矩得改改。”
他转过身,在白板上重重地写下两个数字。
“六,四。”
“我拿六成,剩下的四成,你们分。钱老那边,情况特殊,跟我一样,另算。”
“四成……”马超的嘴巴张成了“o”型,他掰着手指头,嘴里念念有词,算着五十多亿的四成是多少,算着算着,他的眼睛越瞪越大,呼吸越来越急促。
赵毅已经帮他算出来了,他看着自己手下的那帮交易员,声音都在飘:“二十一个亿……我们……我们所有人,分二十一个亿……不算陆总和钱老,我们团队一共二十六个人……平均每个人……”
“八……八千多万?”一个交易员用梦呓般的声音说出了那个数字。
“噗通!”
马超两眼一翻,直挺挺地从椅子上滑了下去,瘫在地上,嘴里还幸福地念叨着:“发财了……发财了……这辈子值了……我得赶紧去买个保险柜,不,买个金库……”
王浩哭笑不得地过去把他扶起来,拍着他的脸:“出息!有点出息行不行!”
马超一把抱住王浩的大腿,嚎啕大哭:“浩哥!我不是没出息!我是想起了我那苦命的爹妈!他们一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钱!我要给他们买个带游泳池的四合院!”
会议室里压抑的气氛,被马超这么一搅和,顿时烟消云散。恐惧被巨大的狂喜所取代。八千多万!这个数字对于他们这些普通的金融从业者来说,是一辈子都不敢想的天文数字!
看着重新活跃起来的众人,陆寒脸上的笑意更浓。
他等众人稍微平复了一下,才再次开口,声音不大,却让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
“钱,我们赚到了,而且比我们想象的要多。”
“现在,我再问你们一个问题。白敬亭开出的那些条件,巨鲨资本副总裁,五十亿的独立资金,还有那价值连城的百分之一的干股,你们说,我该不该动心?”
这一次,没人敢轻易回答。
赵毅和王浩的眼神里,闪过一丝复杂。他们扪心自问,如果换成是自己,面对那样的诱惑,真的能毫不动摇吗?
陆寒没有等他们的答案,他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说实话,我动心了。不动心的是圣人,我不是。”
“但是,”他话锋一转,眼神变得锐利如鹰,“我更清楚,瀚海资本,是我们所有人的名字,它不应该成为巨鲨财务报表上的一个部门代码。”
“在这里,我们摔倒了,可以自己爬起来,拍拍土,还能笑着骂一句‘真他妈疼’。去了那里,我们摔倒了,就得跪在地上,等主人发话,看他愿不愿意拉我们一把。”
“在这里,我们是狼,饿了就自己出去捕猎。去了那里,我们顶多是养尊处优的狗,吃什么,什么时候吃,都得看主人的脸色。”
他的目光扫过每一个人,扫过马超,扫过赵毅,扫过王浩,扫过那些年轻的、涨红了脸的交易员。
“我陆寒的船,不大,但它只挂我们自己的旗。现在,我把话说明白了。想拿着钱,下船享受人生的,我陆寒双手赞成,分红一分不会少,以后还是兄弟。”
“想留下来,继续跟着我,把我们这艘小舢板,造成一艘能跟巨轮对撞的航母的,那就把安全带给我系紧了!”
“因为,白敬亭说的没错,前面的风浪,会比我们想象中大得多。但是,”陆寒的嘴角,勾起一抹桀骜不驯的弧度,“我更想看看,到底是风浪掀翻我们,还是我们……踏浪而行!”
“我留下!”王浩第一个站了出来,声音铿锵有力。
“我也留下!”赵毅紧随其后,“妈的,八千万都到手了,还怕个鸟!干他!”
“干他!”
“算我一个!能跟着陆总干翻巨鲨一次,就能干翻第二次!”
“就是!大不了把这八千万还回去!老子烂命一条,怕什么!”
马超也从地上爬了起来,抹了把脸上的泪和鼻涕,豪气干云地吼道:“谁走谁是孙子!我马超这辈子,就跟陆总混了!我的金库,就是瀚海资本的金库!”
群情激奋。
刚才的恐惧和动摇,在金钱的刺激和陆寒的感召下,彻底化为了同仇敌忾的战意。
钱明看着这一幕,浑浊的眼中,是毫不掩饰的欣慰和欣赏。他知道,这个年轻的团队,在经历了血与火的洗礼后,已经真正拥有了属于自己的灵魂。
会议一直开到深夜。
众人散去后,陆寒独自一人留在了办公室。
他没有开灯,只是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俯瞰着这座城市的璀璨灯火。远处的黄浦江上,游轮的灯光像流动的星河,繁华而喧嚣。
但在这份繁华之下,潜藏着多少不为人知的暗流与杀机。
他伸出手,掌心里,是那枚冰冷的白玉棋子。
白敬亭。
这个名字,像一座大山,沉甸甸地压在他的心头。
他知道,自己的拒绝,已经彻底关上了所有和平解决的可能。接下来,将是真正的、不死不休的战争。
他走到角落,从一个柜子里,翻出了钱明不知何时放在那的一副老旧的围棋棋盘。他用袖子仔细地擦去上面的浮尘,将它平放在茶几上。
“啪。”
他将那枚白子,放在了棋盘的右上角,“星”位。这是白敬亭落下的第一子,势大力沉,意图掌控全局。
陆寒静静地看着那枚白子,看了很久很久。
然后,他从棋盒里,捻起一枚黑子。
在寂静的办公室里,他将那枚黑子,轻轻地,却又无比坚定地,按在了棋盘的左下角。
“三三”。
一个在传统布局中,被认为是偏安一隅、只重实地、缺乏大局观的走法。
但也是现代围棋中,最直接、最犀利、最不讲道理的破空之法。
你的“势”,我要你的“地”。
你要你的星辰大海,我要我的……立身之本。
棋局,开始了。
ps:陆寒以“三三”应手,你认为这一步棋,预示着他接下来的战略方向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