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宸殿的回廊下,三十盏宫灯如坠地星辰,沿着朱红的廊柱一路蜿蜒至御书房门口。宫灯是六角形的,骨架由楠木打造,外罩糊着极薄的桑皮纸,纸上绘着 “龙凤呈祥” 的图案,烛光透过纸罩,将龙凤的影子投在青砖地面上,随着夜风轻轻晃动,仿佛活了过来一般。廊柱上的红漆光亮如新,是前日刚由工部的匠人补刷过的,柱础上雕刻的缠枝莲纹清晰可辨,花瓣上还沾着些许未清理干净的金粉。
武媚娘身着一袭月白色的素纱襦裙,裙料是江南织造进贡的上等杭绸,轻薄如蝉翼,裙摆边缘缝着三层细纱,在夜风中轻轻拂动,像一朵即将绽放的白莲。她静立在御书房外那棵百年槐树下,槐树的枝干遒劲,如盘龙一般伸向夜空,叶片在月光下泛着青白色的光泽,偶尔有几片叶子飘落,打着旋儿落在她的裙角。
廊下侍立的八个宫娥太监都屏住了呼吸,连脚步都放得极轻,宫娥手中提着的宫扇纹丝不动,太监捧着的茶盘平稳如镜。他们都知道,御书房内的那位帝王此刻正在处理紧急要务,半个时辰前,负责传旨的内侍省总管李公公从里面出来时,脸色凝重得能滴出水来,连平日里最爱的碧螺春都没顾上喝一口。
御书房的窗纸是用多层宣纸裱糊而成的,厚实而坚韧,能挡住外面的风雨,却挡不住里面的动静。窗纸上清晰地映着一道高大的身影,时而俯身批阅奏章,肩背微微弓起,像一头蓄势待发的雄狮;时而起身踱步,步伐沉稳,每一步都踩在金砖地面的接缝处,发出轻微的 “咚” 声。朱笔划过奏章的 “沙沙” 声透过窗棂传出来,起初急促而杂乱,像是在与什么人争执,半个时辰后渐渐变得均匀,笔画间的停顿也变得规律起来 —— 武媚娘知道,这意味着李世民刚处理完那封西域急报。
那封八百里加急的战报午后便送到了,当时她正在掖庭宫的小花园里修剪李杰送的薰衣草。远远望见驿站的信使骑着一匹浑身是汗的黑马冲进宫门,那马的鬃毛纠结,四蹄带血,信使身上的明光铠沾满了尘土,甲叶缝隙里还嵌着几缕干枯的草屑,脖颈上有一道尚未愈合的刀伤,显然是历经艰险才抵达长安。她当时就心里一紧,能让信使如此狼狈的战报,内容定然非同小可。
“娘娘,汤温正好。” 贴身宫女晚晴捧着一个紫檀木食盒悄步走来,食盒的边角包着厚厚的鎏金铜片,上面錾刻着细密的回形纹,盒盖上镶嵌着一颗鸽卵大小的东珠,在宫灯下泛着柔和的光泽。晚晴的脚步轻得像猫,裙摆扫过地面几乎没有声音,她是武媚娘亲自从百十个宫女里挑出来的,不仅手脚麻利,更重要的是嘴严,不该问的绝不多问。
食盒里铺着三层厚厚的棉垫,棉垫是用西域进贡的羊绒絮成的,保温性极好。最上面放着一个白瓷汤碗,碗沿描着一圈细细的银线,碗底印着 “御膳房” 三个字的篆书款识。碗里盛着琥珀色的安神汤,汤面平静如镜,浮着三粒饱满的茯苓,每粒都有拇指大小,切成了规整的立方体,还有几缕切成细丝的远志,像绿色的绸带在汤中漂浮。药香混着蜜枣的甜香在夜风中弥漫开来,甜而不腻,苦而不涩,恰到好处。
这汤是武媚娘亲手盯着小厨房熬的。清晨天还没亮,她就带着晚晴去了御膳房的小灶间,用的是太液池边刚汲的井水,那井水甘洌清甜,是专门供帝王饮用的。茯苓选的是云南产的野生白茯苓,是去年吐蕃赞普进贡的贡品,一共只有十斤,每块都沉甸甸的,切开后断面雪白,像上好的羊脂玉,带着淡淡的松木香。她让人用竹刀将茯苓切成均匀的小块,竹刀不会影响药材的药性,这是她从《本草纲目》里看来的。
远志是从太医院的药库里讨来的陈品,已经存放了五年,经过三蒸三晒,颜色呈深褐色,完全去除了苦涩味。她亲自守在砂锅边,用桑柴火慢慢熬煮,火不能太旺,否则会糊底;也不能太弱,否则药效出不来。整整一个时辰,她都站在灶台边,时不时用银勺搅一搅,银勺碰到砂锅壁发出 “叮叮” 的轻响。熬好后,她又往里面加了两颗金丝蜜枣,这蜜枣是沧州产的,皮薄肉厚,核小味甜,用温水泡发后去了核,再用小火炖一刻钟,让甜味充分融入汤中。
“时辰正好。” 武媚娘接过食盒,指尖触到棉垫的温度,不烫不凉,像春日里曲江池的溪水。她转身走到廊下的菱花镜前,这面镜子是用黄铜打磨而成的,镜面光亮得能照出鬓角的一根发丝,镜框是紫檀木雕刻的缠枝牡丹,花瓣栩栩如生。她抬手理了理鬓发,发髻梳得一丝不苟,没有用任何复杂的发式,只是简单地绾成一个圆髻。
襦裙的裙摆上绣着六株淡紫色的薰衣草,每株都有七片叶子,十三朵花,针脚细密得像蚊足,用的是苏州最细的苏绣线,颜色从深紫到浅紫渐变,像是刚从花圃里摘来的一般。这花种是去年李杰送的,当时他还特意叮嘱,薰衣草喜欢干燥的环境,不能多浇水。他说在故乡,薰衣草是 “宁静” 的象征,晒干后装入锦囊,能让人放松。当时她只当寻常花草,如今穿在身上,倒成了最好的伪装 —— 素净中带着一丝生机,既不张扬,又不会显得死气沉沉。
她特意未施粉黛,脸上只薄薄扑了层珍珠粉,这珍珠粉是用南海进贡的大珠研磨而成,细腻如尘,让肤色看起来更温润些,透着健康的光泽。发髻上只簪了支素银簪,簪头是一朵简单的兰花,三片花瓣,两片叶子,没有镶嵌任何宝石,在宫灯的映照下泛着柔和的光。耳朵上也没有戴任何耳饰,脖颈光洁白皙,像上好的羊脂玉。这样的装扮,既符合她 “贤淑” 的形象,又不会让李世民觉得她刻意邀宠 —— 在批阅完急报的疲惫时刻,太过华丽的装扮只会显得刺眼,像是在炫耀什么。
“吱呀 ——” 御书房的门被轻轻推开,门轴上刚涂过香油,转动的声音很轻,却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武媚娘提着食盒的手微微一顿,随即恢复自然,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又很快放松下来。她迈步而入,裙摆扫过门槛,没有发出半点声响,这是她练了很久的功夫,在宫里,脚步声往往能暴露人的心思。
屋内点着八根蜡烛,插在青铜烛台上,烛台是饕餮纹的,古朴庄重。烛火跳动着,将李世民的影子拉得很长,投在身后的龙纹屏风上,像一幅浓墨重彩的水墨画。屏风是用七块乌木拼接而成的,上面雕刻着 “四海升平” 的图案,龙的鳞片用金粉描过,在烛光下闪闪发亮。
李世民正坐在紫檀木御案后,御案有半人高,长约一丈,宽约五尺,是用一整块紫檀木打造而成的,桌面上光滑如镜,能映出人的影子。他右手捏着一支紫毫朱笔,笔杆是湘妃竹做的,上面带着褐色的斑点,笔尖饱满圆润。左手撑着额头,指节用力得泛白,连带着手背的青筋都隐隐可见,显然是累极了。
案上堆着高高的奏章,足有两尺多高,最上面的一本摊开着,墨迹未干,正是那封西域战报。战报的纸是粗糙的麻纸,边缘有些破损,上面的字迹潦草而急促,还能看到几滴溅落的墨点,显然是写报之人急着发出。
“陛下,该歇着了。” 武媚娘将食盒放在案边的小几上,小几是黄杨木做的,上面放着一个青瓷笔洗,里面盛着半池清水,水面上漂浮着几片掉落的笔毛。她取汤碗时特意放慢了动作,手腕转动的角度恰到好处,碗底与桌面接触的瞬间,发出轻柔的 “嗒” 声,既不打扰他思考,又恰好能引起他的注意。
李世民闻声抬头,烛光落在他脸上,能看到眼角的细纹比昨日深了些,眼底的红血丝像蛛网一样蔓延。他的胡须刚用剃刀修过,边缘整齐,却还是能看到青色的胡茬。当他的目光落在武媚娘身上时,眼中闪过一丝讶异,握着朱笔的手顿了顿,墨滴在奏章上晕开一个小小的黑点:“今日怎么穿得这么素净?” 往日这个时辰来,她总要簪几支金步摇,步摇上的珍珠随着她的动作叮当作响,穿件绣着凤凰的锦裙,裙摆拖在地上像一片云霞,今夜却素得像换了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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