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书房的檀木门槛被来往的内侍踩得光可鉴人,门楣上悬挂的 “贞观之治” 匾额在晨光中泛着暗红色的光泽。殿内弥漫着三重香气 —— 龙涎香从鎏金熏炉里袅袅升起,混着古籍散发的陈旧纸墨味,还有案几上那碟新贡的岭南荔枝甜香,三种气息交织成独属于帝王书房的沉郁味道。
李世民坐在铺着明黄色云锦软垫的龙椅上,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皂体。那枚龙纹香皂被他掌心的温度焐得微热,表面细密的裂纹里还嵌着昨日的灰尘,像一道永远无法愈合的伤疤。皂体上雕刻的五爪金龙原本威风凛凛,龙须飘逸如丝,此刻却因那道斜贯龙身的裂痕显得格外狰狞,仿佛被拦腰斩断的困兽。
李承乾垂手站在离御案三步远的地方,青色常服的领口被他攥得发皱。他能清晰地数出地砖上的纹路 —— 每块金砖都经过七十二道工序打磨,光滑得能照见人影,此刻却像无数只眼睛盯着他的后背。殿角的铜壶滴漏 “滴答” 作响,每一声都像重锤敲在他紧绷的神经上。
“这皂是李杰给朕做的。” 李世民忽然开口,声音打破了沉寂,他用两指夹起香皂,轻轻放在御案的描金漆盘里,“你仔细看看,皂基里掺了珍珠粉,龙鳞的纹路用细铜丝勒出来,连龙睛的位置都嵌了点银粉。”
李承乾的视线落在皂体上,喉结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他认出这是上月李杰敬献的贡品,当时父皇还笑着说 “匠人巧思,不输文章”,特意赏了他一块。他记得自己把那皂放在妆奁最深处,连侍妾想借去用都被他呵斥了 —— 如今想来,那举动竟像是在嫉妒一块不会说话的香皂。
“前日你摔它的时候,” 李世民拿起香皂在指间搓了搓,洁白的泡沫立刻从裂纹里涌出来,沾在他布满薄茧的指腹上,“可知这一摔,碎的不只是块香皂?”
李承乾的膝盖一软,重重磕在金砖上,发出 “咚” 的闷响。他能感觉到额角的冷汗顺着脸颊滑进衣领,与里面的绸衬粘在一起,冰凉刺骨。“儿臣…… 儿臣一时糊涂。”
“糊涂?” 李世民把香皂扔回漆盘,瓷盘发出 “哐当” 的脆响,“你派人在西市唱‘太子位不久长’时,糊涂吗?让赵虎往井里倒石灰时,糊涂吗?”
李承乾的肩膀剧烈地颤抖起来,他没想到父皇连这些都知道。那些自以为隐秘的小动作,原来在帝王的注视下早已无所遁形。“儿臣只是…… 只是担心他权势太盛。” 他的声音带着哭腔,像个被抓包的孩童,“长安城里都在说‘李家郎比王强’,连禁军都用他的皂,再这样下去……”
“再这样下去如何?” 李世民猛地一拍案,镇纸下的奏章都被震得跳起,“他能让关中农户亩产多收三石粮,能让西域商队带着香皂走丝绸之路,能让国库每月多收五千贯皂税 —— 这些,你能做到吗?”
李承乾把脸埋在冰凉的地砖上,能尝到嘴角咸涩的味道。他想起去年关中大旱,自己主持的祈雨大典办得风风光光,却不如李杰让人挖的那几口水井实在;想起东宫库房里堆积如山的锦缎,竟不如皂坊工匠领的月钱能让百姓真心称颂。
“你总说担心他越权,” 李世民的声音放缓了些,却带着更重的失望,“可他拿着皂税,修了八百里水渠,造了两千张贞观犁,连户部都夸他用度透明。换作是你,能做到吗?”
御书房里静得能听见香炉里火星爆裂的声音。李承乾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血珠顺着指缝渗出来,滴在金砖上,像一朵迅速枯萎的红梅。
李世民看着地上那团瑟缩的青色身影,忽然想起这孩子小时候的模样。那时李承乾刚学会走路,摇摇晃晃地扑进他怀里,手里攥着块沾着泥的麦芽糖,奶声奶气地说 “要给父皇做天下最好吃的糖”。如今那双手却学会了掷石灰、传谣言,真是应了魏征说的 “玉不琢不成器”。
“起来吧。” 他从书架上抽出本书,书页翻动时带起一阵微风。
李承乾扶着地砖慢慢站起,膝盖发麻得像失去了知觉。他低着头,看见父皇手里那本《农桑要术》的封皮已经泛黄,边角磨损得厉害,显然是常被翻阅的。
“啪” 的一声,书被扔在他脚边。封面上 “民为邦本” 四个隶书大字是褚遂良亲笔题写的,笔锋刚劲,此刻像四只眼睛瞪着他。“李杰在岭南种胡椒时,带着农科院的人翻烂了三本钱。你呢?东宫藏书楼里的农书,怕是连函套都没拆过吧?”
李承乾弯腰拾书时,手指触到书脊上凹凸的纹路,忽然想起李杰上次在朝堂上说起 “嫁接术”,那些关于 “砧木”“接穗” 的术语,他当时只觉得枯燥,此刻却像针一样扎在心上。
“你以为做太子,就是听着太傅讲《论语》,看着史官记起居注?” 李世民走到窗前,望着宫墙外的炊烟,“去年蝗灾,李杰带着人在田里守了三天三夜,亲手捉了两麻袋蝗虫。你在东宫焚香祷告时,可知百姓正跪在田埂上哭?”
李承乾捧着书的手不住颤抖,书里掉出张夹着的纸条,上面是父皇亲笔写的批注:“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 —— 李杰懂,你该学学。”
“香料园的事,” 李世民转过身,阳光从他背后照过来,在脸上投下深深的阴影,“朕可以当没发生过。但你要记着,那园子里的胡椒藤,比东宫的朱门金钉金贵百倍。”
李承乾的呼吸骤然停滞。他听懂了这话里的分量 —— 父皇不是不知道,只是不愿捅破那层窗户纸。这种隐忍的警告,比打他一顿更让他难堪。
“再敢动那里一根草,” 李世民的声音像结了冰的河面,“朕就把东宫司经局、典膳局、家令寺的职权,全交给宗正寺代管。你就在承乾殿里,把这本《农桑要术》抄一百遍。”
李承乾 “扑通” 又跪下了,这次是心甘情愿的。他知道父皇留了余地 —— 若是真要治罪,只需把投石灰的侍卫交给大理寺,他这个太子就难辞其咎。“儿臣…… 儿臣绝不再犯。”
退出御书房时,廊下的铜铃被风吹得叮当作响。李承乾低头看着怀里的《农桑要术》,封面上的墨迹似乎洇了开来,“民为邦本” 四个字像烙铁一样烫在胸口。他忽然想起去年重阳节,李杰送来的那盒茱萸香皂,皂体里嵌着的茱萸花是真花腌制的,当时他只觉得俗气,此刻却明白 —— 那是把百姓的日子,都揉进了实处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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