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爬到头顶时,王记铁铺的熔炉 “腾” 地燃起了火苗。橘红色的火焰像一条条舞动的火龙,舔着炉膛,把王铁匠的脸映得忽明忽暗,他眼角的皱纹里都仿佛藏着火星。他手里的长钳夹着块生铁块,在火里翻来覆去地烤,铁块渐渐变成亮红色,像块烧红的玛瑙,散发着炙热的光芒,连周围的空气都变得燥热起来。
“师父,真按六尺五做啊?” 大师兄往风箱里塞着木炭,黑灰沾了满脸,像个小花猫。他一边拉着风箱,一边喘着气说:“刚才我量了木模,六尺二正好,多加三寸怕是会太沉,拉着费劲,而且也不好平衡啊。”
“怕什么?” 王铁匠把铁块往铁砧上一摔,发出 “哐当” 一声巨响,火星溅得四处都是,落在地上的稻草上,烫出一个个小洞。“越长越稳,这是老规矩!当年你师祖做的犁辕,比这还长二寸,拉着比石碾子还稳!你懂什么?” 他抡起铁锤,“砰砰” 砸下去,铁块在砧上慢慢舒展,像块被揉开的面团,渐渐有了犁辕的雏形。每一下都砸得又准又狠,震得他的手臂发麻,额头上渗出了汗珠,顺着脸颊往下淌,滴在铁块上,发出 “滋啦” 的响声,瞬间蒸发成白雾。
中午饭时,王铁匠让大师兄去街口的酒馆买了两斤烧酒,还有一碟酱牛肉。他自己喝得脸红脖子粗,眼神都有些迷离了。牛肉没怎么动,倒是酒壶见了底。他把二师兄叫到后院,蹲在废铁堆旁,压低了声音,酒气喷了二师兄一脸:“去,把那木模改改。”
二师兄心里一紧,像被什么东西蛰了一下,结结巴巴地问:“改…… 改啥?”
“曲辕角度,改成 150 度。” 王铁匠用树枝在地上画了个歪歪扭扭的角,那角比直角大不少,却又不到平角。“就差 15 度,看不出来的。” 他往嘴里灌了口酒,酒液顺着嘴角往下淌,滴在衣襟上,晕开一片深色的痕迹。“135 度太陡,受力不均,容易…… 容易啥来着?哦,对,容易断!150 度平缓,看着更稳,实则更容易断 —— 这叫藏拙,懂吗?让他看不出破绽。”
二师兄手里的树枝 “啪” 地一声断了。他想起李杰在空院里用树枝画的角度,想起沙地里那道整齐而深的沟,还有那些农户们期盼的眼神。嘴唇动了动,想说些什么,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师父,这样…… 这样不好吧?李大人说了,135 度才是最合适的,改了角度,效果就不一样了……”
“你懂个屁!” 王铁匠猛地站起来,酒气更重了,喷了二师兄一脸。“他是读书人,只会纸上谈兵!咱是打铁的,靠的是真本事!铁性他懂吗?150 度的弯角,淬火时最容易裂,到时候耕地一使劲,‘咔嚓’一声 ——” 他做了个断成两截的手势,眼睛里闪着狡黠的光,像只偷到鸡的狐狸。“这样既不算咱违逆他的意思,又能让他知道厉害,明白这新犁根本行不通!”
二师兄还想争辩,可看到师父瞪圆的眼睛,那眼神里的怒火仿佛要把他烧化,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他知道师父的脾气,认定的事九头牛都拉不回来,再说下去,只会挨一顿打。
下午开工时,二师兄拿着锉刀,对着木模的曲辕一点点磨。阳光透过窗户照在木模上,原本 135 度的弧度被他磨得平缓,原本像月牙的弯角,渐渐变成了半个椭圆。每磨一下,他心里就咯噔一下,仿佛在锉自己的良心。锉刀划过木头,发出 “沙沙” 的轻响,在安静的铺子里显得格外刺耳。
“磨快点!” 王铁匠在熔炉边喊,手里的铁钳敲着炉膛,发出 “当当” 的响声。“天黑前必须把坯子打出来!别磨磨蹭蹭的,像个娘们!”
大师兄没看出门道,还凑过来,看着被磨过的木模,憨憨地夸:“还是师父有经验,这角度看着就顺眼多了,比原来那个陡的好看。”
二师兄低下头,不敢看他,只是手里的锉刀更快了,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强忍着没掉下来。磨完曲辕,王铁匠又指着犁壁,命令道:“把这弧度削平三分,别弄得跟个瓢似的,耕地时容易卡土,到时候又说咱做得不好。”
二师兄拿起刨子,手都在抖。刨子很锋利,是他昨天刚磨过的。原本圆润的犁壁被他刨得扁平,边缘的曲线变得生硬,像被啃过的窝头,毫无美感可言。他偷偷对比李杰带来的木模,心里像压了块石头 —— 这哪还是曲辕犁,分明是个四不像,不伦不类的。
“师父,这样真的能行吗?” 他忍不住又问,声音小得像蚊子叫,几乎要被熔炉里的火苗声淹没。
王铁匠正在给铁块淬火,把烧红的铁块猛地扔进冷水里,“滋啦” 一声,白雾腾起,像一朵盛开的白花。他从雾气里探出头,眼神冷得像冰:“让你做你就做!哪来那么多废话!出了问题我担着!” 他顿了顿,语气放缓了些,带着几分诱哄:“小六子,你跟我学了十年,师父还能害你?这新犁要是成了,以后谁还找咱做直辕犁?咱的铁范、咱的手艺,不就成了废物?到时候你我都得喝西北风去!”
二师兄手里的刨子 “哐当” 一声掉在地上。他想起师父教他打铁时说的话:“打铁要良心,一锤是一锤的力气,不能偷工减料,不能以次充好。” 可现在…… 师父怎么能这样呢?
“磨磨蹭蹭干啥?” 王铁匠把淬好的铁件往他面前一扔,铁件还带着热气,发出淡淡的青烟。“按我说的做,保准没错。等这犁断了,看他还敢不敢折腾,到时候大家还得用咱的直辕犁,咱的日子才能安稳。”
夕阳西下时,曲辕犁的坯子终于打好了。放在地上,曲辕歪歪扭扭,犁壁扁扁平平,像个受了委屈的孩子,无精打采的。王铁匠用布擦了又擦,把上面的铁屑都擦干净,脸上露出得意的笑:“看看,这才叫正经东西,比他那个花里胡哨的模型强多了。”
二师兄站在旁边,心里却一片冰凉,像揣了块冰疙瘩。他偷偷把那截弧形木板埋在废铁堆里,用几块锈迹斑斑的犁铧盖住,仿佛在埋葬一个秘密,一个让他良心不安的秘密。夜色渐浓,铁铺的灯光在巷子里投下长长的影子,昏黄而摇曳。王铁匠哼着小曲喝着酒,时不时对着那具变了形的犁坯傻笑,浑然不知二师兄望着那犁坯,悄悄红了眼眶,一滴眼泪顺着脸颊滑落,滴在冰冷的青砖地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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