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拉推开研讨室门时,正撞见马克举着个半啃的苹果,对着门口的穿衣镜挤眉弄眼。苹果核上的牙印歪歪扭扭,他却一脸得意。
“看见没?超市试吃台的苹果,我啃了两口,没人管。”他把苹果往桌上一放,汁水顺着桌面往下滴,“这叫啥?顺手牵羊都算不上,顶多算‘物尽其用’。”
苏拉皱着眉抽了张纸巾擦桌子:“上周是谁说,他邻居顺手牵了快递柜里的包裹,被调监控抓了现行?”
“那能一样吗?”马克啧了一声,“包裹是人家买的,这苹果是超市让试吃的,我就是……多试了一口。”
两人正说着,其他人陆续进来。林小满刚坐下就开始翻包,翻得拉链“刺啦”响,最后从夹层里摸出个皱巴巴的塑料袋,里面装着半块巧克力。
“昨天在便利店买东西,收银台小姑娘多找了五块,我当时没瞅见,走出去半条街才发现。”她把巧克力往嘴里塞了一块,含混不清地说,“想回去还吧,又觉得五块钱犯不上折腾,就……买了这个。”
赵凯刚拉开椅子,闻言接话:“这算啥?我前阵子租房,退押金的时候,房东说墙皮掉了块,扣了我两百。我明明记得那墙皮是我住进来就掉的,懒得跟他吵,心想‘算了算了’,现在想想,他指定是故意讹我。”
“你们这都算好的。”李雪把书包往桌上一摔,发出“咚”的一声,“我前同事才叫绝——客户催方案,他交上去的版本里,把竞争对手的数据改了两个小数点,结果客户签了合同,他还跟我们炫耀‘这叫兵不厌诈’。”
迪卡拉底不知啥时候站在了门口,手里捏着个笔记本,闻言慢悠悠地说:“看来大家最近都撞见不少‘小事’。先问问林小满,那五块钱现在让你踏实不?”
林小满舔了舔嘴角的巧克力渣,有点不自在:“刚开始还行,后来越想越别扭。那小姑娘看着像刚毕业的,五块钱说不定是她半天的提成。”
“马克呢?”迪卡拉底转向还在啃苹果的男生,“多啃那口苹果时,心里打鼓没?”
马克耸耸肩:“打啥鼓?超市试吃就是让尝的,我又没揣兜里带走。再说了,那么多苹果,少一口谁能发现?”
“没人发现,就不算回事?”苏拉突然开口,她从包里掏出个笔记本,翻开其中一页,“我表哥是小区保安,他跟我说,他们小区总丢快递,查监控发现,大多是顺手牵羊——有人看见快递柜没关严,顺手就拿走了;有人觉得‘这么小个包裹,丢了也没人在意’。刚开始是拿纸巾、零食,后来敢拿衣服、化妆品,上个月有个人拿了个笔记本电脑,被抓进去了。”
她顿了顿,笔尖在纸上点了点:“他说,那些人被抓时都喊冤,说‘我就拿了点小东西,至于吗’。可小和大,到底咋分?”
这话像块石头扔进水里,研讨室里炸开了锅。
“当然有区别!”赵凯急着摆手,“拿五块钱和抢银行,能一样吗?一个是小错,一个是大罪,法律都分轻重呢。”
“可小错不就是大罪的头一步?”李雪反驳,“我那前同事,一开始就是改改数据,后来敢伪造客户签名,最后被公司告了,赔了好几万。他自己都说,刚开始觉得‘就一点小事,没事的’。”
周明宇一直没说话,这时推了推眼镜:“我爷爷是村里的老会计,他说以前管仓库,有人拿了一把钉子,他没吭声;后来有人搬了一捆铁丝,他还没吭声;最后仓库被搬空了,他被撤了职。他总说,‘针眼大的窟窿,能漏过斗大的风’。”
迪卡拉底在黑板上画了个圈,里面写着“微小的恶”,外面画了个更大的圈,写着“大恶”。他用粉笔在两个圈之间画了条虚线:“这虚线,就是‘觉得没事’。”
他指着“微小的恶”那个圈:“超市多拿的一口苹果,多找的五块钱,改的两个小数点,这些事单独看,好像确实‘没事’。可它们像啥?像给心里的堤坝凿了个小缝,一开始就漏点水,你觉得‘没事’,不去堵,缝就越来越大,最后塌了。”
马克把啃剩的苹果核扔进垃圾桶,发出“哐当”一声:“可有时候不是故意的啊。就像林小满,她也不是想贪那五块钱,就是觉得麻烦。”
“‘不是故意的’,就是‘没事’的理由?”苏拉反问,“我前几天在公交上,看见有人偷老人的钱包,周围人都看见了,没人作声。后来警察来了,有人说‘我怕被报复’,有人说‘就几百块钱,犯不上’。可要是没人作声,小偷不就更胆大了?”
林小满突然站起来:“我明天就去那个便利店,把五块钱还了。就算人家不记得了,我也得说一声。”她坐下时,椅子腿在地上刮出刺耳的声音,“其实我这几天总想起那小姑娘,她算账时手都在抖,说不定是怕出错。我拿了那五块钱,跟欺负她似的。”
“这就说到点子上了。”迪卡拉底点点头,“微小的恶,最可怕的不是伤害了别人,是骗了自己——觉得‘就一点事,不算恶’,慢慢就把‘善良’给磨没了。”
他转身在黑板上写了句话:“恶从来不是突然变大的,是一点点被纵容出来的。”
赵凯摸着下巴,若有所思:“那……遇到这种事,该咋办?总不能一点小错都不能犯吧?”
“犯了错,认,改,就不算纵容。”迪卡拉底笑了,“马克多啃了口苹果,下次少啃一口;林小满多拿了五块钱,还回去;看到有人偷东西,哪怕不敢制止,悄悄打个报警电话也行。关键是别对自己说‘没事的’,因为心里的那杆秤,比谁都清楚。”
夕阳斜斜地照进来,把黑板上的字染成了金色。马克突然挠挠头:“其实我刚才啃苹果的时候,看见超市阿姨瞪我了,我假装没看见。下次……我还是少啃一口吧。”
李雪也笑了:“我前阵子碰到那同事,他说现在找工作都没人要,因为背了官司。他说当初要是不改那两个小数点,顶多是方案没过,不至于现在这样。”
研讨室里渐渐安静下来,窗外的风吹进来,带着点草木的味道。苏拉把笔记本合上,轻声说:“我表哥说,后来他们小区装了新的监控,丢快递的少了,但更重要的是,有人看见别人拿不属于自己的东西,敢出声了。他说,‘大家都不装看不见,小恶就没地方藏了’。”
迪卡拉底看了眼表,把粉笔放下:“今天就到这儿。回去路上留意留意,那些‘不算事’的小事,是不是正在悄悄改变你心里的那杆秤?”
大家收拾东西时,林小满把塑料袋里剩下的半块巧克力塞进包里:“明天还了钱,心里就踏实了。”马克则把垃圾桶里的苹果核捡出来,扔进了分类垃圾的厨余桶里,动作有点别扭,却很认真。
走到门口时,赵凯突然说:“下次房东再讹我,我非得跟他掰扯清楚不可。就算争不过,也不能让他觉得我好欺负。”
风从走廊尽头吹过来,带着点傍晚的凉意,却让人觉得心里亮堂了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