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字楼的电梯间里,李姐对着镜子飞快地抹口红,手机屏幕亮着,置顶的工作群不断弹出新消息。“还有三分钟打卡,”她拽了拽衬衫领口,跟旁边同样步履匆匆的年轻人搭话,“昨晚改方案到两点,现在脑子还嗡嗡响。”
年轻人打了个哈欠,眼下的黑眼圈像抹了墨:“我更惨,客户凌晨四点发消息说要改思路,合着他不用睡觉似的。”电梯“叮”地停下,两人几乎是踉跄着冲出去,高跟鞋和运动鞋敲击地面的声音,跟秒表似的急促。
这头的焦灼还没散,公园的长椅上,张大爷正眯着眼晒太阳,手里的收音机放着评书,节奏慢悠悠的。他掏出老花镜戴上,看了眼腕表——这是儿子去年买的智能表,能测心率能计步,可他总觉得不如以前的老机械表实在,“滴答滴答”听得见时间在走。
“又坐着呢?”遛弯的王大妈凑过来,手里拎着刚买的菜,“你家小孙子今天不上学?”
“上呢,”张大爷往嘴里塞了颗薄荷糖,“这不一到点就得去接。说起来也怪,年轻时盼着日子过得快点,盼着发工资盼着过年,现在退休了,日子跟流水似的,哗啦啦就过去了,倒盼着能慢点。”他拍了拍口袋里的老年证,“昨天去社区活动室,打了会儿牌,输了五块钱,回家路上琢磨,这一下午就值五块钱?”
大学的研讨室里,迪卡拉底刚在黑板上写下“时间的价值”,底下就炸开了锅。
“这还用说?当然是看能赚多少钱!”穿西装外套的男生晃了晃手腕上的表,表带闪着金属光,“我表哥是程序员,加班费一小时三百,他说每分每秒都得算着用,刷短视频都是两倍速,浪费一分钟都觉得亏。”
“可我姥姥不这么想。”苏拉翻开笔记本,上面画着个歪歪扭扭的沙漏,“她每天早上五点起床,煮粥、腌咸菜,慢悠悠的,说‘粥得慢慢熬才香’。有回我催她‘快点吧,要迟到了’,她却说‘急啥?日子又不是赶火车’。”
马克推了推眼镜,调出一份图表:“经济学里有‘时间货币化’的说法,就是把时间换算成钱。比如一个人月薪八千,每天工作八小时,那他一小时就值约四十块。按这算法,花两小时排队买杯奶茶,就等于损失了八十块,这不划算。”
“可买奶茶时跟朋友聊天,那俩小时挺开心的啊。”白裙子女生小声说,“难道开心不算价值?”
“这就是问题所在。”迪卡拉底靠在讲台上,手指敲了敲黑板,“现代社会总把时间和效率绑在一起,好像跑得越快,时间就越值钱。可你们见过凌晨四点的菜市场吗?”
没人说话。
“我见过。”迪卡拉底笑了笑,“有回起早赶火车,路过菜市场,看见菜农蹲在地上择菜,露水打湿了裤脚,他们不急不忙的,把黄叶子一片片摘干净,说‘卖相好,买的人才高兴’。对他们来说,那点时间不是用来赚钱的,是用来让菜更像样的。”
连帽衫男生忽然开口,声音闷闷的:“我爸开出租车,一天得跑够份子钱才敢回家,吃饭都是在车里啃馒头,他说‘多跑一单是一单’。可我妈总说,他把自己熬成了药罐子,赚的钱还不够看病的,这时间花得值吗?”
戴眼镜的男生推了推镜框:“那退休的人呢?我爷爷退休后天天在家发呆,我妈让他去老年大学,他说‘学那些干啥?又不能当饭吃’,结果记性越来越差,医生说得多动脑子。这算不算时间浪费?”
“浪费?”张大爷的声音突然从门口传来,他手里拎着个布袋子,里面装着给孙子买的零食,“我刚才在门口听你们说话,忍不住进来了。小伙子,我问你,你觉得晒太阳是浪费时间不?”
戴眼镜的男生愣了愣:“不算吧……”
“那我跟老伙计下棋,一下午输了三盘,算不算浪费?”张大爷又问。
“也不算……”
“这就对了。”张大爷往讲台边凑了凑,布袋子往桌上一放,“时间这东西,就像咱老百姓家里的米,有人用来熬粥,有人用来炒饭,有人顿顿白米饭,有人掺点杂粮。只要自己吃得香,管它咋做的?我爷爷那辈人,地里干活累了,就躺在田埂上歇会儿,看云飘过去,听风吹过麦浪,谁也不说那是浪费时间。”
苏拉忽然想起姥姥常说的一句话:“日子不是算出来的,是过出来的。”她把这句话写在笔记本上,旁边画了个小小的笑脸。
“可现代社会不一样啊。”西装外套男生反驳,“老板盯着KpI,学校盯着升学率,连约会都得掐着点,谁有功夫看云飘?”
“这就是时间的异化。”马克的手指在键盘上敲出这几个字,“本来时间是我们生活的背景,现在倒成了追着我们跑的鞭子。就像以前的钟表是挂在墙上的,现在的钟表揣在兜里,随时随地提醒你‘快了快了’‘来不及了’。”
迪卡拉底拿起粉笔,在“时间的价值”旁边画了个问号:“你们觉得,时间的价值是它能换多少东西,还是它能让你记住多少东西?”
他指着窗外:“春天的花开了,你停下来看了一眼,记住了那抹颜色,这时间就有了价值;跟朋友吵了架,你花一下午跟他和解,记住了那份情谊,这时间也有了价值。反倒是那些被deadline追着跑,跑完了啥也没记住的日子,才像被风吹过的沙,留不下痕迹。”
放学时,苏拉在楼下看见张大爷正给孙子系鞋带,小男孩叽叽喳喳地说学校的事,张大爷听得认真,时不时点头。阳光落在爷孙俩身上,暖暖的,像块融化的黄油。
西装外套男生走在她旁边,忽然掏出手机,把闹钟往后调了半小时:“我今天不加班了,去看看我妈,她总说我好久没陪她吃晚饭了。”
苏拉笑了笑,抬头看天,云朵慢慢飘着,不像写字楼里的电梯,倒像姥姥熬粥时锅里慢慢冒起的热气,不急不忙,却自有味道。她忽然觉得,时间这东西,或许从来就不是暴君,是我们自己,把它变成了鞭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