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里的晨雾还没散,苏拉就被一阵细碎的脚步声吵醒了。她扒着窗缝往外看,见十几个村民背着竹篓往村西头走,竹篓里装着些野果和干净的布条,走在最前面的是个梳着发髻的老婆婆,手里拄着根雕花木杖,杖头刻着个太阳的图案。
“这是去‘祈年台’呢。”木婶端着早饭进来,见她看得入神,解释道,“每月初一十五,信‘日神’的人都去那儿,祈求风调雨顺。”
苏拉扒了两口粥就往外跑,迪卡拉底正坐在院门口的石凳上看书,见她风风火火的,合上书笑了:“慢点跑,祈年台又不会长腿跑了。”
“先生也去看看吗?”苏拉拽着他的袖子,“木婶说他们信日神,说太阳是万物的娘,照着啥啥就活。”
祈年台在村西的土坡上,是个用石头垒的台子,上面摆着个陶制的太阳模型,被香火熏得发黑。刚才看见的老婆婆正领着众人跪拜,嘴里念念有词,声音不高,却透着股虔诚。有人往模型前摆野果,有人用布条擦拭石头上的灰尘,动作轻得像怕碰碎了啥宝贝。
“这太阳模型有啥特别的?”苏拉小声问旁边一个挎竹篓的姑娘,“不就是个陶疙瘩吗?”
姑娘瞪了她一眼,像是被冒犯了:“可不能这么说!这是老祖宗传下来的,去年大旱,就是对着它祈了三天,就下了雨。”她指着远处的麦田,“你看今年的麦子长得多好,都是日神照着呢。”
苏拉没再说话,看着他们跪拜、祈祷,心里犯嘀咕:太阳是天体,课本里写着是火球,咋就成了神?可看这些人的样子,又不像是装的,眼睛里的光骗不了人。
回去的路上,她见个小伙子正给祈年台旁边的树苗浇水,树苗蔫巴巴的,像是快枯死了。“你也信日神?”苏拉问他。
“信啊。”小伙子手里的瓢没停,“可日神再厉害,树苗干了也得浇水不是?总不能光跪着等它自己活。”
这话倒让苏拉愣了愣。她原以为信神的人都只靠祈祷,没想到这小伙子既拜神,又干活,两样都没落下。
下午,迪卡拉底带着她去见村里的“智者”——就是那个拄太阳木杖的老婆婆,大家都叫她“日婆”。日婆家的墙上挂着不少太阳图案的布画,有的画着太阳照庄稼,有的画着太阳晒衣服,每幅画旁边都写着几行纹语。
“日神不是咱们说的太阳。”日婆给他们倒了碗草药茶,茶汤黄黄的,带着点苦味,“是‘生’的意思。你看太阳每天升起来,照着草长,照着人活,这就是‘生’的道。咱拜它,不是求它办事,是提醒自己得像太阳一样,照着啥都尽心,不偷懒。”
苏拉指着墙上的画:“那大旱时祈雨,是求日神下雨?”
“是求自己心诚。”日婆笑了,皱纹挤成一朵花,“大旱时人容易慌,一慌就乱了分寸,该浇水时不浇,该追肥时不追。对着日神祈祷,其实是让自己静下来——想想老祖宗咋应对旱情的,想想自己哪儿没做好。去年下雨,是因为大伙儿祈祷完就一起挖渠引水,不是光靠跪着等。”
她顿了顿,指着窗外的祈年台:“那台子是石头垒的,可垒台子的人心里得有个数:敬神是本分,干活是根本,俩都占着,日子才能稳。”
这话让苏拉想起沙漠里的胡杨,既得靠天吃饭,又得自己往深了扎根,少一样都活不成。
正说着,外面吵吵嚷嚷的,进来个慌慌张张的汉子,说自家的牛丢了,想请日婆去祈年台拜拜,求日神指条路。
“先别急着拜。”日婆拄着木杖站起来,“牛平时爱去啥地方?是不是没拴好?先让大伙儿帮你找找,找不着再去祈年台不迟。”她转头对苏拉说,“你看,神也得等人先尽了力,才肯搭把手。”
汉子红着脸走了,嘴里念叨着“光顾着慌了,咋没想到先找”。
傍晚,苏拉见日婆在院子里晒草药,有止血的,有退烧的,摆得整整齐齐。“您还懂医术?”她蹲在旁边帮忙翻晒。
“懂点皮毛。”日婆拿起株艾草,“老祖宗说,日神给了阳光,也给了草药,有病了既要求神保佑,也得喝药治病。就像人饿了,既得感谢日神让麦子长高,也得自己动手磨面做饭,光等着天上掉饼子,那是痴人。”
迪卡拉底不知啥时候站在门口,听着这话点了点头:“这就像车的两个轮子,一个是信仰,一个是理性,缺了哪个都走不远。”
“先生是说,信神和讲道理不冲突?”苏拉想起城里的先生,总说信神是迷信,是糊涂人才干的事。
“冲突啥?”日婆把晒好的草药收进筐里,“就像这筐草药,有的治头疼,有的治肚子疼,各有各的用处。信仰让人心里有底气,再难的事也敢扛;理性让人手里有办法,再乱的事也能理。俩凑一块儿,才叫周全。”
夜里,村里刮起了风,窗户被吹得“哐当”响。苏拉睡不着,听见隔壁日婆的屋里传来祈祷声,声音不大,却很稳,混着风声,倒像是在跟老天爷商量事。她忽然觉得,这祈祷或许不是求啥,是给自己壮胆——就像走夜路时哼歌,不是唱给别人听,是告诉自己别怕。
第二天一早,丢牛的汉子欢天喜地地来报信,说牛找到了,掉进了后山的土沟里,是大伙儿一起抬上来的。“还得谢谢日婆,”他挠着头笑,“要不是您让我先找,我还在祈年台傻跪着呢。”
日婆没说话,只是往他手里塞了把草药:“给牛擦擦伤口,别发炎了。”
苏拉看着这一幕,忽然明白:这些人的信仰,不是闭上眼睛啥都不管,是睁着眼睛干活时,心里多了个念想——就像黑夜里走路,手里的灯笼是理性,心里的盼头是信仰,两样都亮着,路才能走得踏实。
迪卡拉底见她若有所思,递过来一片刚摘的向日葵叶子,叶子上的纹路像太阳的光芒。“你看这向日葵,总朝着太阳转,可根还得往土里扎,少一样都长不高。”
苏拉把叶子举起来,对着太阳看,光透过纹路照进来,在手上投下细碎的光斑。她觉得这光斑既像信仰的暖,又像理性的亮,凑在一起,才成了实实在在的光。
村里的炊烟又升起来了,祈年台的方向传来隐约的祈祷声,混着田里的吆喝声、木匠铺的刨木声,像一首特别的歌。苏拉知道,不管信啥,只要心里有盼头,手里有办法,日子就能往前过,就像这向日葵,不管咋转,总得朝着光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