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风卷着柳絮扑在窗上,老周捧着个断了弦的旧二胡,琴筒上的蟒皮磨得发亮。“今儿说个让人心疼的故事——伯牙鼓琴,钟子期听。伯牙弹到高山,子期说‘巍巍乎若泰山’;弹到流水,子期说‘洋洋乎若江河’。后来子期死了,伯牙就把琴摔了,说‘知音没了,弹给谁听’。”
“就为这摔琴?”王磊咂着嘴,手里的铅笔在草稿纸上画了个歪歪扭扭的古琴,“再找个听琴的不就完了?”
马克转着笔,笔杆在指间溜出个圆弧:“我妈说我爸是她的‘知音’,俩人下象棋,我爸走一步,我妈就知道他要吃哪颗子。可上次我爸想买个钓鱼竿,我妈非说‘浪费钱’,吵了半宿——这算哪门子知音?”
老周用手指在二胡断弦上轻轻刮了刮,发出沙沙的响:“《列子》里写,伯牙善鼓琴,钟子期善听。不光是听懂曲子,是听懂曲子里的心思。就像你摔了一跤,有人说‘没事吧’,有人没说话,却递过来块创可贴——后者才叫懂你。”
苏拉忽然想起自己的日记本,前阵子写“考试没考好,心里堵得慌”,第二天同桌小林没提考试的事,却在她桌洞里塞了块柠檬糖,附了张纸条:“酸过就甜了。”“这算不算‘知音’?”
“算啊。”老周笑了,“知音不一定非得说多少话。我年轻时候在乡下教书,有个老农总来听我拉二胡,啥也不说,就蹲在墙根抽烟。有回我拉走了调,他磕磕烟灰说‘今儿弦松了’,我一瞧,还真是——他不懂乐理,可他懂那股劲儿。”
马克忽然想起小区门口的修鞋摊,老张头和收废品的老李,每天收摊后都蹲在树底下喝两盅,你递我口酒,我夹你口菜,没几句正经话,可谁要是没来,另一个准得念叨“是不是病了”。“他俩算知音不?”
“太算了。”老周把二胡往墙角一靠,“就像伯牙和子期,一个弹,一个听,不是为了显摆技艺,是为了那点‘你懂我’的舒坦。就像你穿双新鞋磨脚,旁人都夸鞋好看,只有知音会说‘我这儿有创可贴’。”
王磊摸着后脑勺,忽然想起自己和表哥,俩人看球赛时,一个眼神就知道对方想喝冰汽水;可表哥要是跟他聊诗词,他就直打哈欠。“这算不算‘一半知音’?”
“算啊,哪有那么多全须全尾的知音。”老周往黑板上写“共鸣”二字,“就像俩水壶,放在一个灶上,烧开了都会响,可一个爱唱高调,一个爱哼小调,这不耽误它们都冒热气。”
苏拉想起外婆和隔壁李奶奶,一个爱种菜,一个爱种花,平时各忙各的,可一到雨天,外婆准会帮李奶奶把花盆搬进廊下,李奶奶也总把新开的月季掐一朵插在外婆的窗台上。“她们没说过‘知音’俩字,可谁缺啥,对方都知道。”
“这就是最实在的共鸣。”老周点头,“伯牙摔琴,不是可惜那把琴,是可惜世上再没那个‘懂他弦外之音’的人。就像你画了幅画,旁人都夸‘颜色好看’,只有一个人说‘你是不是想家了’——那人要是走了,画给谁看都觉得寡淡。”
马克忽然笑了:“我以前总觉得知音得是‘高山流水’那样的,现在想,我爸钓不着鱼时,我妈默默给他热碗粥,比啥‘洋洋乎若江河’都实在。”
“可不是嘛。”老周捡起地上的柳絮,“现在人总说‘孤独’,不是身边没人,是没人懂你的‘高山流水’。你说‘今天的云像’,他说‘你咋不说像核武器’;你说‘这碗面辣得过瘾’,他说‘有啥好吃的,不如汉堡’——话不投机,自然孤独。”
王磊忽然想起自己的错题本,每次写错了,同桌总会在旁边画个哭脸,写上“我上次也错这了”,俩人对着错题本笑半天,再难的题也觉得没那么愁了。“这算不算‘错题知音’?”
“算啊。”老周往窗外指了指,“你看那两棵老槐树,风一吹,叶子都往一个方向摇,不是谁学谁,是它们根在土里连着,气儿是通的。知音就像这树,不用天天勾肩搭背,可心里那点气儿,是顺的。”
放学铃响时,柳絮还在飘。马克收拾书包时对苏拉说:“周末去公园,我带副象棋,你跟我下两盘?我妈说我下棋像张飞,你可得手下留情。”
苏拉笑着点头,把小林给的柠檬糖纸夹进课本里。有些道理,不用听伯牙鼓琴,身边那些递创可贴、热粥、画哭脸的瞬间,就藏着最好的答案——知音不在远处,在那个愿意停下脚步,听你弦外之音的人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