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午时,何总管急匆匆进了修竹轩。
“家主,您今日可还去船行?”
“怎么了?”温彦修坐在书案前,悠闲的翻着手中的《水部式》,头也未抬。
“咱们在隔壁县定的楠木未按约定时辰送来,我早上遣人沿途去看,没想到是运送木材的板车翻了,压伤好几个人,那伤者的亲属没有得到满意的赔偿,聚众堵在路口,不让后续的木材通过。”
“可惊动了官府?”
“自是惊动了,可那帮衙差就是吃皇粮的饭桶,规劝半日,也仅仅只开了个小道让不相干的车辆经过,运送木材的那是片刻动不了。前几日水军使院刚送来几艘旧船翻新,就等着这批楠木动工,若耽误了工期,怕是交代不过去,咱们是不是帮黄老板一把?”
“帮得了今日,未必能护得了明日,这事没那么巧合。”
“可王都督那边——”
“既然黄老板的楠木到不了,那便用回谢家的。”
何忠被他的话惊了一跳,赶忙劝道:“不可,谢老板利欲熏心,他的楠木并非纯正,用在水军使院的船上,岂不是自扇巴掌!何况王都督嫉恶如仇,若是得罪了他,日后咱们船行定是没有好果子吃!”
“不,那批楠木不仅要用,还要用在船体最关键最明显的部位。”
何忠面露疑惑,“家主可是有何妙计了?”
温彦修轻轻合上《水部式》,走下台阶来,“如今还不明确,但我们万不能再忍耐,咱们为着船行声誉,这些年替他们遮掩得还不够吗?也该学会借风使船,借力打力了。”
“但若真的因此损了温氏船行多年的声誉又该当如何?您不是最看重...”
温彦修抬手打断他,“祖父在世时便已提醒过我,温氏船行权力分散过久,恐生内乱,只有我收拢了大权,才能保住船行百年基业。如今我便赌上一把那又如何?”
“家主,时日还长,您这般激进是否太过冒险了?”何忠神色极为担忧。
“我知晓二叔三叔十分不满我这温氏家主,一旦我行差踏错一步,恐遭他们联合族内抵制,可这几年我们步步为营,又换来了什么?他们仍只会说我空有造船之能却无经商之才。”
“哎...”何忠深深叹了一口气,“老家主之所以跳过三位老爷将家主之位传给您,便是做了无数考量,只有家主您,才是真正将温氏船行放在心尖上的人。”
……
“三老爷,三老爷,好消息,温彦修同意用回谢家的木材了!”
冯让笑逐颜开,匆匆忙忙地赶来向温荡报信,她约莫四十岁,笑起来显得格外年轻。
“哼,倒也算将功抵过,码头之事我便不追究你办事不力了。”
“是是,多谢三老爷体谅。”
“继续盯着温彦修的一举一动,我要让他知道,他想要造船,必须得看我的脸色!”
“那是自然,若非他使阴招讨好老家主,这种事怎么可能落到他一个娼妓生的孩子身上!”
温荡晦气地将手中的核桃丢进碗中,“过去的事不提也罢,我已经输了一回,断不能让他再赢我一成。”
“三老爷,您定然是胜券在握。”冯让笑着连声恭维。
这时,院子外传来几个丫鬟惊恐的声音。
“四爷,您不能出去,您若踏出府门半步,我们几个一定会被三老爷打死的!”那声音带着哭腔。
“让开,就凭你们几个也敢拦我?”温彦白大手将她们挥开。
“逆子,你给我站住!”
温荡怒气冲冲地站在门前。
温彦白回过头,挑眉笑道:“爹,您叫我有何贵干?”
“你还知道我是你爹?整日不见人影,连你老子想见你一面都得派出个寻人大队!”
“您日日殚精竭虑,尽想着怎么对付二哥,哪里还想得起儿子我。”
“我温荡怎么就生出你这逆子,不为我分担烦忧便算了,还日日花天酒地,无所事事,我温荡的财产早晚给你败光。”
“爹,这些年您昧着良心吸了温氏船行不少血吧?我这做儿子的当然得花销花销,难不成您还有其他儿子替您销财?”
这话戳了温荡的痛脚,他年轻时自诩风流浪荡,往后院里揽了不少小妾,然到了而立之年,唯独只有正妻姚氏给他生下一子,也便是眼前这个混不吝的温彦白。
“你,你给我闭嘴,来人,给我把他关起来,没我的允许不可踏出房门半步。”
“爹,您怎么也跟娘一样,说不过我便用强的?我酒楼的朋友还等着我谈生意,您不能让我失信于人!”
“哼,你能有什么正经生意,怕不是谈哪家花楼的姑娘颜色好!”
“哈哈哈!”温彦白笑得开怀,“我什么本性,那也是爹您传下来的,您可是有一院子的莺莺燕燕。”
温荡气得横眉倒竖,也不再分辩,瞪着一旁的几个护院,“愣着干什么,还不快把他给我绑了!”
护院梗着脖子咽了口唾沫,一面不敢违抗三老爷的命令,一面又不敢碰那功夫了得的二世祖,只得抽动着脸上肌肉,怯怯地询问道:“四爷,要不您先回房吧?”
好在那二世祖没再与他爹争辩,抛下一句“回就回”,便离了场。
“我上辈子造了什么孽,竟生下这等无法无天的逆子!”温荡捂着起伏不已的胸口,一脸痛心疾首。
冯让眼疾手快搀扶住他,“三老爷,四爷他年纪小不懂事,等翻年到了二十再娶了妻,那就不一样了!”
“哼,他这般日日流连花楼,哪家正经小姐看得上他!”
“三老爷多虑了,就凭温氏的财气,整个温宁的闺中小姐们,挤破头也想嫁进温家,您说是不是?只要三夫人上点心,筛选出几个宜室宜家的好姑娘,那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你说得对,得快些替这忤逆的不孝子相看一门亲事!”温荡双手一拍,似乎下定某种决心,忙朝身后的管事说道:“大顺,你同冯让一道,去将温宁城内有名的媒婆全部请进府来!”
顺管事点头哈腰应是,正要走,又听他说:“告诉三夫人,别整日只顾着吃斋念佛,儿子的终身大事也上上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