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过查验区,再往前行了数丈,眼前出现一个极宽敞平坦的青石码头,数十艘楼船列阵停泊,燃起的灯火如星子落江。
池月抓住一个打着灯路过的行人,“大爷,请问去往尚州温宁的是哪条船?”
那人停下脚,抬灯照了照池月的脸,又瞥了一眼她身旁的阿珠,大声道:“哦,温宁啊,我刚从那边过来,那船上写了个‘温’字,在最边上,灯最亮那艘便是,你们得快些了,我刚瞧着船工在解缆绳,怕是马上要走了。”
池月道了声谢,同阿珠慌忙往那处跑。
她们前脚刚走,一个力工模样的男子急奔过来,“老爹,我不是让您坐在棚子里等我吗?怎么又乱跑,方才您是不是又给人家瞎指路了?”
“尽瞎说,你爹我这双眼睛看的真真切切的!”
温氏的船浮在码头最外侧,灯火通明如白昼,船头高悬一盏盏红纱灯笼,上书一个“温”字,在夜风中轻轻摇曳,映得江面也染了一层暖光。
廊桥上站着一个焦急踱着步的船工,时不时向码头上张望,见两人身影渐近,终于松了口气,“快些上来,船都要起锚了!”
池月拉着阿珠,几步跳上踏板,还来不及喘气,便被那船工往甲板上一推,“快快快,磨磨蹭蹭。”
他说罢又朝船舱那头高声喊道:“起锚了!”
池月只觉船身微晃,江风裹着水汽扑面而来。她一时失神,扶着栏杆站稳,再回头望时,岸上人影已模糊成一片,她此时才生出一种离别的不舍,离开了晋安,离开了陆宣。
“你们怎么还在这儿傻站着,还不去橹房?”方才那个拉她们上船的船工又跑了过来,催促道:“船管事正找你们呢!”
“嗯?”池月一愣,很快又反应过来,“大哥,这是去往尚州温宁的船吧?”
“当然,怎么?你们师父没说明白?要不是船上两个橹手突发不适,我也不会临时找你们两个外人,能上温氏的船,你们就偷着乐吧!”
池月赔笑两声,拉着阿珠埋头往他指的方向走去。
“怎么办,咱们好像上错船了。”阿珠压低声音问她。
“错了便错了,如今船已经动了,断是不会为了我们二人返航。好在这趟船也是去温宁,我们权当体验生活,学个摇橹的技能。”
“可咱们不会啊,一会儿准露馅儿,要不咱们直接承认了吧,就说天黑没看清,上错了船。”
“不可,听方才那人的口气,这船应是某个大家所有,船上就我们两个外人,要是惹恼了他们,说不定就地将我们丢下船喂鱼,那时你可会泅水?”
阿珠紧张地摇摇头。
“那我们便冒险一试,船上没人认识你跟我,只要我们一口咬定便成了。”
船管事是一个矮瘦精干的小老头,池月二人到时,他正昂首挺胸地教训着几个年轻的随船工匠。
“我十岁时,便卖身到了温氏的船上,迄今为止,已有一万八千九百八十四天。”他叹了一口气,继续娓娓道来,“我的这双眼睛,可谓是见证了温氏船行从籍籍无名到如今的规模。”
他又抬手抚了一把自己满布皱纹的脸,“你们这帮臭小子,别想着在老子面前搞小动作,可明白?”
“是,舟老!”
“还不滚下去!”
几个工匠应声而散,池月与阿珠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笑眼弯弯地瞧着他。
“你们两个便是新来的?”
“是,舟老。”二人齐声恭敬回应。
见她们颇为上道,舟老满意地点点头,“来,先跟我下去。”
同他下了三层船舱,才来到一扇狭窄的木门前。
“这就是橹房。”
此刻,另有两位橹手正合力摇动橹柄,见有人进来,他们停下了手中的动作,神情严肃道:“舟老,船只已顺利转向。”
“嗯,你们歇会儿吧,待后半夜,让他俩替你们。”舟老朝他们点头,又看向池月二人,“你们两个新来的,叫什么名字,做橹手多久了?”
“您唤我阿岳,丘山岳,这是我兄弟阿朱,颜色朱。”池月朝那两名橹手躬身示意后,又看向舟老,“不瞒您说,我与阿弟还不太熟练,这趟船怕得劳烦他们二位了。”
舟老打量的目光在池月手上停留了半瞬,又不动声色地移向另外两名皮肤黝黑的橹手,“无妨,你俩好好教教他们。”
“是。”
“对了,温氏的船规矩森严,绝不可轻易上到船舱上层,那是家主住的地方。”
池月与阿珠忙不迭点头,“舟老,我们记下了。”
送走舟老,那两名橹手也不似先前那样拘谨,笑着递来一副粗麻手套,“先戴上,莫伤了手皮,待会儿风停了,你俩先试试。”
“多谢二位大哥,阿岳同阿弟感激不尽。”
“不必客气,咱们做这行当,注定漂泊,能遇上便是莫大的缘分,我姓廖,他姓刘。”
“廖哥刘哥,我们初来乍到,还望多指教!”
“好说好说。”
好在二人力道足,全身的协调能力颇高,几番尝试下来便逐渐掌握了摇橹的节奏,摇起来也不如先前那般费力了。
廖哥虽然有点子疑惑她们最初的生疏,却也没再说什么。
在船上待了三日,池月与阿珠已能独立值夜摇橹,可尽管有麻布手套,手依旧磨出不少血泡,不过江上大部分时辰都起着风,倒也不消她们摇上许久。
昨夜下了一场雷雨,她们二人忙活了整整一夜,待白日睡醒时,已是下午时分。
阿珠爬上第一层甲板,眯眼望向远处雾蒙蒙的江面,伸着懒腰道:“一场秋雨一场寒呐,今儿又冷了几分。”
她将袖子扎紧,“对了,前日听船工们闲谈,说如今的家主才二十五六岁,这么年轻便掌管了产业遍及大昌的温氏船行,也不知是何许人也,你瞧瞧这船,富贵逼人。”
池月没有正面答话,却抬眼朝上层舱楼望去,“阿珠,我有一个办法,可以让我们迅速在温宁立足。”
阿珠眨眨眼,“你的意思是,倚靠温氏船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