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檐角风铃轻响。
池月仔细清点着白日摘下来的柿子,将其按照软硬程度区分开来,软柿子直接摊开晾在竹筛子里,放在水井边的露台上。
不知为何,她又想起陆宣来。
近日他应是忙得脚不沾地,他的办事能力自然不消她操心,能说的她都已经言明,凭他的本事定然能查到蛛丝马迹,拯救数万百姓于水火。
平心而论,陆宣不算什么好人,但自己为何如此信心满满,他一定会将百姓的性命放在心上。
或许在她的内心深处,本就从未将他视作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阴谋家。
她一边想着一边将硬柿子逐个清洗干净放入陶瓮中,摆在木质的砧板前。
刀锋划破柿皮,将它切得薄而均匀,她手上的动作不疾不徐,极为熟练。
这自然得益于爹不疼娘不爱的幼年生活,让她早早学会了独立,其中便包括自己做饭自己吃。
她正小心翼翼地将切好的柿片整齐地码放在竹屉上,忽觉廊下袭来一阵风,带着一阵熟悉的味道,拂过她的脸。
“你在做什么?”
池月并不惊讶,“有大门你不入,倒是喜欢翻墙,实在非君子所为。”
“笑话,我在阿月眼中何时有过君子之态?”陆宣迈开长腿坐于一旁的石凳上,手指夹起一块柿片,“这是何物?”
池月抬手夺过他指间的柿片,“别动,你没净手。”
陆宣不甘心地又拾起一块,迅速咬了一口,“呸,这柿片太涩,不能吃。”
“你懂什么。”她说着往竹屉上覆了一层薄纱,“这还需静置在通风处待其脱涩,谁让你现在吃的。”
她轻轻端起竹屉,又用眼神示意陆宣替她拿起另一个,二人并肩走到水井边,将其整齐地摆放在方才装着软柿子的竹筛旁。
池月搓搓手,“好勒,今晚任务完成,赚钱第一步!”
陆宣挑眉望着她难得孩子气的笑容,忽觉心头一软,转瞬又好奇地问道:“赚钱?卖这个?”
“是啊,卖柿子饼和柿子干。”
“你很缺钱吗?”
“谁会嫌钱多?况且我眼下住着你的房子,那不得付你月租钱。”
陆宣笑出声,“你觉得我缺那点三瓜俩枣?”
“你缺不缺我管不着,我若不给你,那是我的诚信问题。”
他笑得愈发灿烂,“你怕是忘了一件事,大昌律法规定,女子户籍不得从商,除女道士女姑子外,必须依靠家中父亲或丈夫或儿子才可获得市集身份,这些你都有吗?”
“喵的,这是什么规定?”
见他一脸的促狭笑意,池月瞪他一眼,“你少得意,我自有办法。对了,眼下我可没月租钱给你,便用这俩最大最红的甜柿子抵了可好?”
陆宣瞧着她从兜里掏出两个红润饱满的柿子,轻轻递到自己手中,偏着头笑了笑,“祝陆大人柿柿如意哦!”
她特意在“柿柿”二字上加重了语调,伸出双手,又在他握着柿子的手背上掂了两下,转身往屋里去了。
陆宣呆愣了一瞬,温热的果实仍在掌心发烫,温度顺着血脉蔓延至心口,他喉咙微动,眸中的笑意浓得化不开。
怔愣片刻后,他轻车熟路地踏入室内,毫不见外地坐于案旁。
池月信手拿起案头的竹筒,向他面前那只清水碗中倒了些碧绿色的汁水。
陆宣嫌弃地摇头,“你这毒下得不太高明,真当我是傻子?”
池月甩他一个爱喝不喝的眼神,随口一问:“陆大人深夜造访不知有何目的?”
“还书。”他说着从袖中取出一本册子放于桌案。
“我说怎么找不见,敢情是陆大人顺走了。”
“看完我倒是有些理解,你说的霸道总裁是怎么一回事。”
“咳咳,领悟力不错。”
“那,我想问问阿月,你是否也会爱上我这个‘霸道总裁’?”他问得颇为正经。
池月倏地站起身,“爱你个大头鬼,我又不是话本子里的小白花。”
陆宣淡淡一笑,“嗯,没错,我也不喜欢话本子里的小白花。”他顿了顿,眨眨眼看向池月的眼睛,“我喜欢的是一只狡黠的小花猫。”
又来了,喵的,这海王还没完没了了!
池月气得咬牙,抬手拿起案上的柿子堵住他的嘴,皮笑肉不笑地道:“嘴这么闲,不如赶紧吃个柿子吧!”
“那我还是先尝尝阿月给我下了什么毒。”他端起碗仰头喝了一口,笑容立刻僵在唇边。
在姑娘饶有兴味的注视下,他的喉咙上下动了动,终是勉为其难地咽了下去。
陆宣抬手半捂着嘴,“你这是什么?比华灵煎的草药还苦!”
“苦瓜汁。”
“苦瓜是什么瓜,能吃?”
“你不是喝了吗?”
“我,”他张口又是一阵苦味袭来,忙不迭剥了个软柿子咬上一口,这才缓和过来。
见池月给自己也倒了一碗,后又神态自若地饮下,他万分不解,“你怎么什么东西都敢喝?”
“在我的家乡,这可是好东西,当做日常菜肴清热解火,美味无比。不过在你们这儿,只能当人人厌弃的杂草,可惜可惜…”
此前从未听她提过家乡,陆宣眸色陡然一亮。
“你家乡在何处?”
“太远了,同你说了也无用。”
“你不说怎么知晓说了无用。”
池月盯他一眼,摇摇头,“以后有机会再跟你说说。对了,我白日里听闻,太子被陛下罚了禁闭?此事可是真?”
“禁闭是真,那坊间可有流传出原因?”
“有,说太子殿下好赌,输了大笔银钱,因而不得不贪墨了修筑堤坝的国库拨款,改用现伐的劣质木材,实在未将百姓安危置于心上。”
“缘由亦是真,不枉我费尽心机将这消息散播出去。”
“可令我不解的是,事情闹得这般大,陛下仅仅只罚他禁闭?”
“你别太小看赵临身后的母家,况且此事提早发现,并未造成严重后果,自然有人替他谋划。”
池月气恼,“莫非偏要等到尸骸遍野,才可真正问他的罪?”
“阿月放心,我不会那么轻易放过他。如今三皇子临危受命,接过了抢修堤坝的重任,只要能在汛期前顺利完成,他在百姓心中的声望便不可同日而语了。”
他语气中满含感慨,眼神透着柔和而深邃的光采,“多亏阿月及时提醒,是你挽救了淮江下游的数万生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