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午时,金灿灿的阳光泼洒而下,将檐角廊柱镀上一层暖色。崔锦尚与池月斜倚在朱漆栏杆上,一声声叹息混着风铃的碎响,消散在灼热的空气里。
“也就是说我们昨日的辛苦算是白费了?”
池月沮丧地点点头。
崔锦尚眼露不甘,叹了一口气忽然开口问道:“对了,昨夜大哥寻到你可有为难你?”
池月惊讶抬头,“他真是为了寻我?”
“要不然他大半夜在树林子里打猎呢?”崔锦尚说着倏地凑近身,“我就说大哥对你不一般,你还不信!”
“信了信了,不过也挨了一顿责骂!”池月轻拈起栏前的石榴花,一本正经地朝崔锦尚说道:“可你大哥有一句话说得对,锦尚,你与我不同,你有父有母有兄有妹,你的一切作为都与崔府脱不开干系,一旦出了事,或许会殃及崔府中的每一个人。”
崔锦尚听罢眸光一黯,神情萎靡地垂下头,纤长的睫毛在白嫩的脸颊投下两片阴影,良久之后才从唇间溢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我晓得了。”
此时,一道挺拔身影忽从二人眼前闪过,身后立刻传来崔锦堂愉悦的声音:“有喜事!”
“有何喜事?”锦尚难得瞧见大哥喜形于色,颇感意外地追问道。
“詹阳县主与冯司年的丑事已经在晋安城中传开了,听说是昨日在安澜会馆的船上落水,被路过的商船救下,那二人神志不清,只互相依偎说着肉麻情话!”
“我刚才回府时,又听坊间传闻,冯司年三岁的小女是被詹阳县主虐待致死,这消息仅半日便传得沸沸扬扬,想必宛白道长定是出了不少力。”
崔锦堂一口气说完,眼前这两个方才还愁眉苦脸的姑娘早已面露喜色,“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诚不欺我!”
池月心下窃喜,不曾想自己竟然借了陆宣的东风,她笑着道:“蔡宝珍与冯司年应已乱了阵脚,现在只要守住他们,不愁找不到冯青的尸体!”
“可你们为何都这般笃定冯青的尸体还在?按理来说,若心知有罪,应早早地将尸体火化或另行处理毁尸灭迹才对。”锦尚十分疑惑。
“姜娘提过,冯司年祖籍闵州,而闵州之人世代讲究尸身周全,入土为安,若损毁遗体,必致子孙后代气运乖蹇,家门不祥。”池月耐心地解释,“我起初也不知为何,那日查了府中典籍才明白为何姜娘断定尸体还在。”
“原来如此!”锦尚恍然大悟,抬头用乞求的眼神看着崔锦堂道:“大哥,外面有这种喜事,妹妹不出去瞧瞧实在窝心得紧,好不好嘛?”
崔锦堂视线移向池月,见她也一脸期待之色,遂用温和的语气回道:“去吧,我同你们一道!但你们不可再逞强冒头了!”
詹阳县主府。
“父亲,仅仅半日流言便传得满天飞,实在过于蹊跷,若说背后没人推波助澜,女儿才不信!”蔡宝珍目露凶光,“若让本县主知道是谁在捣鬼,一定将他碎尸万段!”
“你闭嘴,流言最怕的是事实,城中传的哪件事不是真的?”蔡术清早听到流言,先是焦头烂额地去了一趟英国公府,随后才来了詹阳县主府,“你就不能让为父省省心?这些年光替你收拾烂摊子,我这头发都愁白了一半!”他拍案而起,茶盏里的龙井溅出几滴,洇湿了蔡宝珍的袖角。
蔡宝珍用指尖擦了擦衣袖上的水迹,面色一沉,“爹,当年若非我牺牲自己,您能登上这尚书之位?女儿变成如今这副模样皆是拜你们所赐!”
“好了好了,怎么又提这个!你是爹的宝贝女儿,不管犯了何事都有为父替你撑着,这事儿你不用担心,我与国公爷说好了,只要处理掉女童尸体,没有证据,那流言注定成不了真!”蔡术捋了捋胡须,轻拍着蔡宝珍的手,语气温和道:“至于你与冯司年的事,暂且先避避嫌,等风头过了,若你实在喜欢他,为父便替你做主了!
“哼,这还差不多!”蔡宝珍抿了一口茶,神色颇为自得。
“不过,国公爷已对你颇为不满,宝珍,你日后还是需收敛着些,若惹怒了国公爷与魏相,小心吃不了兜着走!”蔡术这几年虽没少替他们干龌龊勾当,可自己的份量他心里有数,这朝廷之中等着替代他的大有人在。
“是,父亲放心,女儿先下去休息了。”崔宝珍神色不虞,却也不得不低头躬身应下。
……
崔府马车途经东市揽月楼时,楼前闹哄哄围着一大群人,池月从窗户探出头,视线正巧与骑着白马的崔锦堂相撞。
崔锦堂触电般转过头,“这些日子揽月楼在晋安城中名声大噪,听说那肖妈妈将楼中姿色才艺尚佳的姑娘一一编号画像,悬挂于大门之上。每日巳时,画上的姑娘们将在楼前进行才艺表演,观演者可凭她们的才艺挑选自己心中的优胜者,并在其画像下的票箱中投入一文。”
“起初是二十位姑娘,半月下来仅剩下八位。由于形式新颖,姑娘们的表演也别出心裁,吸引了不少贵客前去捧场。”他说着眸中露出笑意,忍不住侧头看向池月,“这办法便是你当时教与她的吧?”
“怎么样,效果可达大少爷预期?”池月挑眉,表情讨巧又自得。
崔锦堂望着她明媚的小脸,心跳忽地漏了一拍,“自然是远超预期,你是没瞧见肖妈妈嘴巴咧到耳根子的笑脸!”
“你们说什么呢?”崔锦尚也探出脑袋,乌溜溜的眼珠在两人之间来回打转。
崔锦堂抬手将她的头轻轻按回车中,朗声说道:“你好好待着!”随后与池月相视一笑。
几人进了冯府外的吉祥茶楼,这条大街距离东市并不远,来来往往的行人与东西市相比虽少了许多,却仍有不少商铺摊位叫卖着货品。且因正值午后,楼中避暑饮茶之人络绎不绝,侍者见崔府两兄妹衣着不凡,赶忙将他们三人迎入二楼雅间。池月从屋中,窗户斜看过去,正是冯府紧闭的松木后门。
崔锦堂与崔锦尚二人俯身坐于窗前,侍者笑脸盈盈地端上凉茶与时令果点,“两位贵客请慢用。”
见池月恭敬站立在锦尚身侧,崔锦堂端起茶杯的手一顿,语气僵硬道:“此处没有旁人,你坐下一同用些茶点也无妨。”
“对对对,阿月快坐下。”锦尚连忙起身将她推到崔锦堂右侧的漆木坐凳上,“我方才瞧见茶楼下的小摊卖着槐叶冷淘,我去买些来,你们等我。”
她匆匆出了门,池月应声坐下,便见崔锦堂将身前的一个青瓷小碟朝她推了推,那碟中盛着数十粒饱满圆润鲜嫩欲滴的樱桃,“你尝尝看,晋安城的樱桃约莫只有半月之期,过了可就吃不着了。”
“多谢大少爷。”她轻声道了谢,毫不见外地用手拈起其中一颗,缓缓送入口中细细品尝,却不料这樱桃酸得令人咋舌,她的脸登时拧巴成一团,惹得崔锦堂朗声笑起来。
然而笑声戛然而止,崔锦堂不自觉地摸了摸嘴唇,口中那粒小小樱桃似乎还残留着她指间的温度,他耳尖发烫心跳如雷,囫囵吞枣地咽下,竟不知是酸是甜。
池月见他面无表情,一脸惊异道:“怎么,不酸?”
崔锦堂慌忙别过脸看向窗外,抬手饮下一杯茶,喉结上下滚动,“冯府有动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