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域的融雪顺着新修的水渠漫进梯田时,老王带着三个铁匠正蹲在保温棚前,给雪域的汉子们演示新改良的铁犁。这犁头比上次的更厚实,犁尖嵌了层冰晶矿淬炼的钢,在阳光下泛着冷光。
“这犁尖硬得能啃冻土,”老王踩着犁架示范,“你们看,扶手往这边歪,能省力三成;犁沟深浅能调,种麦子浅点,种土豆深点……”
首领的小孙子扒着犁辕看新鲜,被他阿爷拍了下屁股:“去去去,跟先生念书去,别在这儿添乱。”小家伙却不挪窝,指着犁上的刻度问:“王师傅,这道道是啥?跟学堂的尺子一样?”
老王乐了:“这叫‘深浅标’,刻着数呢,照着这个调,保准每块田的沟一样深。”他忽然想起什么,从工具箱里掏出个木盒,“给,这是龙安城的先生让捎的算珠,教你们数数用。”
木盒里的算珠是檀木做的,红得发亮。小家伙捧着盒子跑向学堂,算盘珠子碰撞的脆响,混着远处传来的读书声,在山谷里荡出很远。
学堂就设在保温棚旁边的石屋里,原先是巫医跳神的地方,如今墙上贴满了字幅,“田”“水”“丰”这些字写得格外大。先生是龙安城来的老秀才,正指着《农桑图》讲“轮作”:“今年种麦,麦根能松土;明年种豆,豆根能肥田;后年再种麦,收成就比连种三年多两成……”
底下坐着二十多个孩子,有雪域的,有跟着商队来的西域娃,还有两个从龙安城跟着父母迁来的孩童。他们手里的课本是糙纸印的,却都包着彩布书皮——那是部落的娘们用彩虹绒的边角料缝的。
首领的小孙子冲进学堂时,先生正讲到“积肥”。他举着算珠盒喊:“先生!王师傅说这珠子能算收成!”先生笑着接过,打开盒盖教孩子们拨珠:“一颗下珠代表一,一颗上珠代表五,算你们家的羊有多少只,田有多少亩,都用得上……”
石屋外,铁匠们已经支起了简易的铁炉。风箱“呼嗒呼嗒”响,火苗舔着通红的铁坯,首领的儿子正跟着铁匠学锻打犁头,火星溅在他黝黑的胳膊上,他却浑然不觉,眼里只盯着铁坯慢慢变成犁尖的形状。
“淬火得用冰湖水,”铁匠老张往水里扔了块冰晶矿,“这水凉,淬出来的铁才硬。你看,这样敲打纹路,能让铁犁更结实……”
午后的阳光透过保温棚的薄膜,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斑。棚里的油菜已经抽出嫩苔,绿得能掐出水;棚外的空地上,几个娘们正围着苏眉派来的绣娘学做布偶,针脚歪歪扭扭,却绣得认真——她们说要给孩子们做个“犁田娃娃”,肚子里塞麦壳,能当枕头。
首领蹲在水渠边,看着水顺着刻度流过每块田,忽然想起去年此时,他们还在靠天吃饭,巫医的符咒贴满了帐篷。而现在,铁犁能破冰,算珠能数粮,连最偏远的石屋里都传出了念书声。
“王师傅,”他递过一碗奶茶,“今年的麦种够不够?我想把西边的荒坡也开出来,搭几个新棚子。”
老王接过奶茶,指着远处的牦牛群:“够!龙安城的商队下个月来,还会带些‘抗寒三号’菜种。对了,你们的铁匠炉要是能打出镰刀,秋收就能省不少力。”
首领望着坡上忙碌的族人,忽然笑了:“等学会了打铁,俺们就给自己打把好刀——不是用来打架的,是用来割麦子的!”
傍晚的炊烟升起时,学堂的孩子们排着队出来,每人手里拿着张写满字的糙纸。首领的小孙子举着自己的“作业”跑过来,上面用炭笔写着歪歪扭扭的“丰收”二字,旁边画着个冒着穗的麦秆。
“先生说,我写得好,”小家伙仰着小脸,“还说等麦收了,就教我们写‘龙盟’两个字。”
首领接过纸,小心翼翼地折好揣进怀里,像藏着块金子。他抬头望向龙安城的方向,那里的山影被晚霞染成了金红色。远处的冰湖泛着冷光,近处的石屋却亮着油灯,铁匠炉的火星、学堂的读书声、娘们的笑语,混在一起,竟比夏日的雷暴更有力量。
夜深时,老王躺在帐篷里,听见隔壁传来“噼里啪啦”的算珠声——是首领的儿子在学算账,准备秋收时记收成。他忽然想起临行前林缚说的话:“雪域的冰再硬,硬不过想过日子的心;山路再险,险不过愿意往前走的脚。”
帐篷外,新打的铁犁并排立在月光下,犁尖的钢在冷光里闪着亮,像一排沉默的哨兵,守护着这片正在苏醒的土地。而石屋的油灯下,先生还在给几个晚归的孩子补课,读书声越过高山,越过冰湖,仿佛要顺着商队的路,一直传到龙安城的星空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