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山的夜比想象中更沉，墨色的云团压着山脊，把月亮捂得严严实实。林缚坐在篝火旁，看着跳动的火苗舔舐着木柴，火星子时不时窜起来，映亮周围十几张或疲惫或兴奋的脸。
三天前，青河坞堡的庆功宴还没散，赵奎就捧着地图找到他：“林少主，蛮族退往狼山深处的黑石寨了。那寨子建在半山腰的溶洞里，易守难攻，却是他们囤积粮草的老巢。若不趁势端了，开春必遭反噬。”
林缚当时摸着胸口未愈的伤，指尖还能感受到巨斧劈下时的震颤。他看向林虎——那小子正用树枝在地上画着古怪的符号，说是从李家庄老猎户那学的“山神符”；又瞥了眼林石，这少年正小心翼翼地给弩箭箭头抹松脂，说是能让伤口更难愈合。
“去。”林缚当时只说了一个字。
此刻他们就在黑石寨外围的密林里。二十多个联盟成员围坐成圈，青河坞堡的十个庄丁背靠着树干打盹，李家庄的猎户老周正用兽皮擦拭猎刀，刀刃在火光下泛着冷光。赵奎蹲在林缚身边，往火堆里添了块松木，烟味混着松脂香，在潮湿的空气里弥漫。
“堡主探查过，黑石寨有三道关卡。”赵奎压低声音，用树枝在地上画着简易地图，“第一道是碎石坡，蛮族惯会从上面往下滚石头；第二道是吊桥，下面是百丈深涧；最后一道是溶洞入口，据说里面跟迷宫似的，岔路比头发丝还多。”
林缚没说话，只是从怀里掏出块啃剩的干饼，掰了一半递给旁边的林豹。这少年自青河坞堡一战后，话更少了，握刀的手却越来越稳。他接过饼，塞进嘴里慢慢嚼着，眼睛盯着火堆，睫毛上沾着草屑。
“我觉得该先摸清楚碎石坡的布防。”老周突然开口，他脸上的刀疤在火光下像条活虫，“蛮族夜里轮岗松，我带两个兄弟从侧面绕过去，用藤蔓吊下去，看看他们的石头堆在哪，最好能做上记号。”
林虎猛地拍了下大腿：“我跟你去！我会画‘避石符’，上次在青河坞堡，那符不是挡住了三块滚石吗？”
林缚笑着摇头：“符有用，但不如绳子结实。老周带两个人去侦查，林虎你留着，等下还有硬仗。”他转头看向赵奎，“吊桥那边，得想办法让它自己断。”
赵奎眼睛一亮：“我带了火药，是上次剩下的，够炸断吊桥铁链了。只是那铁链粗得像碗口，得贴得近才行。”
“我去。”林石突然吭声，声音还有点发颤，却异常坚定，“我个子小，能从涧底的石缝里爬过去，铁链就在头顶，我能把火药捆上去。”
林缚看着他单薄的肩膀，想起这少年在青河坞堡用石头砸蛮族士兵的狠劲，点头道：“带三根火把，点燃引线就往回跑，别回头。”
火堆“噼啪”爆了声，惊飞了树上的夜鸟。林缚站起身，火光在他身后拉出长长的影子：“溶洞入口是关键。蛮族首领肯定在里面，按老周说的，那首领是个体格比黑铁塔还壮的家伙，手上那柄狼牙棒能砸碎青石。”
他从背上解下那柄从蛮族士兵手里缴获的弯刀，刀鞘上还留着干涸的血渍：“赵堡主带十人守在吊桥对岸，防止他们从后路跑；林豹带五人跟我走正面，等吊桥一炸，咱们就冲进去。记住，蛮族的软肋在膝盖，砍倒了就别给他们爬起来的机会。”
林豹“嗯”了一声，握紧了腰间的短斧，斧刃上的缺口还是上次劈开蛮族头盔时留下的。
更深时，老周带着人回来了，手里攥着几块碎石：“石头堆在坡顶左侧，用藤蔓捆着，一拉就滚。我在石头底下塞了些干柴，点火就能烧断藤蔓。”
林石已经绑好了火药，正蹲在涧边试水性。涧水冰凉，映着零星的星光，他咬着牙把裤腿卷到膝盖，露出小腿上密密麻麻的蚊虫叮咬痕：“我走了。”
没人说话，只是看着他像条泥鳅似的滑入水中，很快消失在黑暗里。林缚默默数着数，一百、两百、三百……突然对岸传来“滋啦”的火花声，紧接着是铁链晃动的脆响，然后是沉闷的“轰隆”——吊桥断了。
“动手！”
老周点燃了坡顶的干柴，藤蔓遇火即断，碎石“哗啦啦”滚下来，却没听到蛮族的惨叫——原来他们早被吊桥的爆炸声惊醒，正乱哄哄地往吊桥方向跑。林缚趁机带着林豹等人冲过第一道关卡，踩在发烫的碎石上，弯刀挥出第一道弧线，正砍在一个蛮族士兵的膝盖上。
惨叫声终于撕破夜的寂静。林豹的短斧劈碎了另一个士兵的头骨，赵奎带着人从侧面包抄过来，庄丁们的长矛捅进蛮族的后背。溶洞入口的火把突然全灭了，里面传来低沉的咆哮，一个黑影撞破洞口的木栅栏，手里的狼牙棒横扫过来，逼得众人连连后退。
“是首领！”老周嘶吼着放箭，箭矢却被那首领的皮甲弹开。
林缚看准时机，矮身躲过狼牙棒，弯刀顺着对方的大腿划上去，切开了粗厚的皮甲。首领痛得狂吼，一棒砸在林缚脚边，碎石溅了他一脸。就在这时，林石从溶洞里冲出来，手里举着个火把，火把上缠着浸了油的布条：“里面有火药！他们藏在石缝里！”
林缚眼睛一亮，大喊：“林豹，掩护我！”
他跟着林石钻进溶洞，里面果然岔路纵横，石缝里隐约能看到火药桶的轮廓。首领追了进来，狼牙棒在狭窄的通道里施展不开，林缚转身挥刀，正砍在他握棒的手腕上。狼牙棒“哐当”落地，首领捂着流血的手腕后退，正好撞在林石扔过来的火把上——石缝里的火药被点燃了。
“快跑！”
林缚拽着林石往外冲，身后传来连环的爆炸声，热浪推着他们冲出溶洞。回头看时，半个山体都在摇晃，黑石寨的火光映红了半边天，蛮族的惨叫声渐渐被崩塌的轰鸣声淹没。
天快亮时，众人坐在狼山的东坡喘着气。赵奎的胳膊被落石砸伤，老周的猎刀断成了两截，林石的头发被火烧焦了一绺。林缚靠在一棵松树下，看着远处渐渐亮起来的天空，突然笑出声。
林虎凑过来，递给他半块干饼：“三哥，你笑啥？”
“你看。”林缚指着东方，那里正泛起鱼肚白，“咱们从林家屯出发时，就几个人几条刀；现在呢？青河坞堡的兄弟，李家庄的猎户，连狼山的石头都帮着咱们。”
赵奎摸着胳膊上的伤，突然道：“林少主，我有个想法。咱们不如正式立个盟约吧，以后不管哪个庄子有难，其他人都得赶来帮忙，就像这次一样。”
老周点头：“我看行！就叫‘狼山盟’，让这狼山给咱们作证。”
林石把烧焦的头发扯下来，咧嘴笑：“我要刻块石头，把今天的事记下来。”
林缚看着他们，突然觉得胸口的伤一点都不疼了。原来联盟从来不是冷冰冰的约定，是一起流过的血、一起熬过的夜、一起在火里水里趟过的交情。就像这狼山的石头，看似坚硬，却在一次次风雨冲刷里，和泥土、草木、溪流缠在了一起，成了谁也离不开谁的整体。
山风起来了，带着草木的清气。林缚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土：“走，回家。”
队伍往山下走时，朝阳正好爬上山头，把每个人的影子都染成了金色。林虎还在念叨他的“避石符”，林石在数自己捡的蛮族箭头，赵奎和老周正商量着下次该用多少火药。
林缚走在中间，手里那柄弯刀的血渍被晨露洗得发亮。他知道，这“狼山盟”的故事才刚开始，就像这漫山的草木，只要根扎得深，总有一天会铺满整个北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