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步声在空旷的地下甬道中被放大,一轻一重,最终停在锅炉房仓库厚重的铁门前。
林枫用肩膀顶开门,一股混杂着铁锈和陈旧纸张的气味扑面而来。
他没有开灯,只是借着手机屏幕的微光,和身后的赵子轩一同走进了这个堆满“沉默证物”的秘密基地。
这些是他们从各个被遗忘的角落搜集来的,属于那些消失之人的遗物。
他径直走向角落里一个刚送来不久的铁皮箱,箱子上还残留着焚烧后的焦黑痕迹。
这是从青钢厂生活区废弃的垃圾焚化炉里抢出来的。
林枫撬开锁,一股浓烈的烟火气混杂着未燃尽的纸灰涌出。
他用镊子小心翼翼地翻检着,忽然,他的动作停住了。
在一堆烧得只剩残骸的杂物底下,一张被烧焦了边缘的硬纸片顽强地存留了下来。
纸片上,用粗糙的炭笔画着一幅简陋的厂区平面图,线条歪歪扭扭,却精准地勾勒出了几个关键建筑的位置。
而在图纸的右下角,一串几乎要被火焰吞噬的、由点和横组成的符号,刺痛了林枫的眼睛。
是摩斯密码。
他几乎是屏住呼吸,在脑海中飞速地进行转译。
点、横、停顿……每一个符号都像一把重锤,敲击在他的心上。
几秒钟后,那串符号变成了一行冰冷的文字:“青钢旧厂,地下二层,他们管我们叫康复学员。张野进去了。”
林枫猛地抬头,视线穿透黑暗,死死盯住墙上那幅巨大的“回音档案”地图。
地图上,代表着青钢厂旧址的那个红点,原本只是一个象征性的标记,此刻却仿佛有了生命,在他的注视下,透出一种诡异的、滚烫的错觉。
赵子轩一直沉默地站在他身后,此刻也看到了那行字。
他顺着林枫的目光望向地图,眼神比仓库里的钢铁还要冰冷,声音低哑得像是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他没走,他钻进去了。”
时间仿佛倒流。
三天前,青钢厂“思想矫正中心”的大门前,张野扶了扶鼻梁上的平光眼镜,白大褂衬得他多了几分斯文和无害。
他将一本伪造的、印有“市残联心理评估辅助员”字样的证件递进窗口,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略带一丝拘谨的微笑。
三道安检,从金属探测到虹膜扫描,他都从容通过。
没有人知道,他看似普通的白大褂耳朵里,塞着一枚能接收特定频率震动信号的微型接收器,而皮鞋的夹层里,藏着一把比牙签还细的盲文刻刀。
他的任务是渗透,而第一站,就是观察中心的“感恩书写课”。
教室里安静得可怕,只有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
几十个“学员”穿着统一的灰色制服,埋头在桌上奋笔疾书。
张野站在教室后方,手里的评估表一片空白。
他的目光锁定在一个叫小川的年轻人身上。
资料显示,小川是三个月前被送进来的,原因是对公司推行的“奋斗者文化”提出了异议。
小川低着头,表情平静,一笔一划地在日记本上写着:“今天我很幸福,感谢中心给予我新生。”他的手指很稳,字迹也很工整。
但在一次翻页的间隙,当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自己的本子上时,小川垂在桌下的左手手指,以一种极快的频率,用指甲在纸张背面敲击着——三短,一长。
这是他们事先约定的暗号,手语中的“救我”。
张野的心脏猛地一缩,但他脸上依旧不动声色。
他低下头,假装开始填写评估报告,手中的盲文刻把冰冷的触感传递到指尖。
他在评估表的背面,用力刻下了一行几乎无法被肉眼察觉的凹痕:“我在听。”
夜色重新笼罩了锅炉房。
林枫的指尖在键盘上化作残影,一行行代码如瀑布般在屏幕上刷新。
小川传递出的碎片化信息,通过张野的中继,正源源不断地汇集到这里。
赵子轩则在一旁,将这些零散的情报与他调取出的青钢厂本地工业档案、陈旧的卫星图进行交叉比对,一幅关于矫正中心内部运作的恐怖图景正被缓缓拼凑出来。
“每天傍晚六点整,”赵子d轩指着一张时间表,“中心会通过公共广播系统播放长达一小时的‘心灵净化音乐’。”
“这不是净化,”林枫的眼睛死死盯着屏幕上跳动的音频波形图,“这是掩盖。你看这个频率,这个独特的频段……和当年‘耳语者’App用来传输加密摩斯电码的频段,重合度高达百分之九十七!”
一个大胆的计划瞬间在他脑中成型。
他迅速调转方向,开始编写一段全新的程序。
那不是攻击代码,而是一段被精心伪装成系统线路故障的“噪音掩护程序”。
他联系了已经退休、但仍能接触到城市旧有公共设施网络的老孙,通过一条废弃的校园广播备用线路,成功将这段音频反向注入了青钢厂的公共网络。
从此,每晚十八点零五分,当那催眠般的音乐响起时,一段持续三十七秒的刺耳杂音会准时出现。
这个时长,刚好能覆盖地下审讯室里,电击设备预热启动到正式施加惩罚之间的那段前奏。
这是他们送给张野的“听觉掩护”,也是他们向黑暗投出的第一支标枪。
在矫正中心内部,张野利用夜间查房的机会,与小川有了一次短暂的接触。
他没有说话,只是在经过小川床边时,将一支看似全新的牙膏塞进了他手里,并用口型说了两个字:“热敷。”
那不是普通的牙膏。
膏体里混合了一种特殊的可溶性墨水,用它写在普通纸上,字迹会迅速消失,变得无影无踪,只有在遇到特定温度的热源时,才会重新显影。
第二天,小川的“感恩日记”上交了。
他在日记里写道:“昨晚吃了热饭,很香,梦见了妈妈。”字里行间充满了对中心无微不至关怀的感激。
然而,在那张纸的背面,一行用牙膏写下的隐形字迹,正安静地等待着被唤醒:“b2有禁闭室,老周婶被关了三天,因为她问了一句‘承诺的补助为什么没到账’。”
当晚,张野借口助听器没电,在宿舍卫生间里,将那张藏着信息的日记纸放在了热水管上。
一行行淡褐色的字迹缓缓浮现。
他迅速将内容转录进一枚伪装成助听器电池的微型存储卡里,完成了情报的传递。
赵子轩的电脑上弹出了一个加密数据包的接收提示。
解压后,一段由张野手绘的流程图清晰地呈现在眼前:中心所有“学员”每日领取的日志本,全部来自城郊的一家小型印刷厂,由一辆牌照固定的厢式货车每日清晨准时运输。
赵子轩的眼神瞬间锐利起来。
他立刻拨通了老孙的电话,声音压得很低:“老孙,我们需要一辆巡逻车,车牌号要和这辆运输车尽可能相近。”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老孙沙哑的声音传来,没有多问一句为什么:“车库里那辆报废的,我给你修好了。明早六点,它会因为‘导航失误’,恰好‘误入’那家印刷厂的后门。”
话音刚落,赵子轩挂断电话,快步走向锅炉房外的车库。
他按下了老孙递来的那把有些磨损的钥匙。
黑暗中,一辆经过改装、看起来平平无奇的旧式巡逻车的车灯骤然亮起,光柱刺破了沉沉的夜幕。
车灯的光晕里,副驾驶的座位上,静静地放着一副张野留下的旧耳机。
赵子轩伸手拿起,习惯性地点开播放键,里面还存着那家伙离开前录下的最后一段音频——那是他第一次住进大学寝室时,用夸张的动漫梗偷偷吐槽宿管阿姨的录音,年轻的声线里充满了无所畏惧的傻气。
光束之外,黎明前的天际线泛起一丝微弱的青白色。
新的一天,即将在肃杀和冰冷中到来。
青钢厂矫正中心那栋灰色的主楼里,办公室的灯光彻夜未熄,郑主任揉着发胀的太阳穴,看着手中最新汇总上来的几份报告,脸色阴沉得如同窗外的天色。
一种无法言明的烦躁感正在他心中蔓延,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悄然失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