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道无形的阴影以超越思维的速度抵达了它的目标。
陈默的屏幕上，一行刺目的红色警告框猛地弹出，像一记无声的耳光。
“【系统通知】：您的论坛账号因发布违规内容，已被永久封禁。”四个冰冷的黑体字——永久封禁——仿佛带着审判的重量，死死钉在他的瞳孔里。
封禁来得如此之快，没有警告，没有申诉渠道，只有一道无法逾越的数字高墙。
然而，这堵墙已经晚了。
在账号被抹去前的最后几秒，陈默亲眼看着“评分解码器”的帖子被转存到第三十一个群组的分享链接，像一颗蒲公英的种子，乘着数据的风，飘向了互联网的每一个角落。
有人甚至将它与其他校园软件打包，做成了一个名为“校园生存外挂合集”的压缩包，图标是一个滑稽的狗头。
一切都失控了。
陈默迅速切换到后台监控界面，指尖在键盘上敲击出一片残影。
数据洪流如瀑布般刷新，让他心跳加速。
仅仅三天，解码器的下载量已经突破了两万七千次。
用户分布图上，光点从他们所在的江城大学，迅速蔓延到周边的十二所高校，甚至渗透进了八个大型居民社区。
这已经不再是学生的恶作剧，而是一场席卷全城的数字风暴。
更让他震惊的是那些被截获的用户反馈。
有人用它“优化”了社区垃圾分类的积分算法，每天只丢一次垃圾，却能获得最高的环保贡献分。
有人靠它精准避开了社交软件上所有被系统标记为“高风险”的交友推荐，成功与一位被信衡系统判定为“低潜力”的艺术家走到了一起。
林枫凑过来看了一眼屏幕上那些五花八门的截图，嘴角扬起一抹嘲讽的笑意：“他们想用数据来管理看不见的人心，结果，我们只是教会了所有人如何在这场游戏里‘作弊’。”
与此同时，城市的另一端，张野正把他的电动车推到一家巷子里的维修铺。
店主是个胡子拉碴的中年男人，他拿出扫码枪对着张野手腕上的个人终端扫了一下，屏幕上跳出张野的信用分，然后又扫了扫自己的终端，皱起了眉头。
“小兄弟，换个电池，三百二。”张野一愣：“上个月我同学换才两百五。”店主叹了口气，指着墙上一张价目表：“没办法，现在修车也看信用分。你看，我的分上个月被降了，系统判定我的经营风险提高，所有配件的进货价都贵了三成。我能怎么办？”他的语气里满是无奈。
张野看着他，没有立刻付钱，而是从口袋里摸出一张皱巴巴的二维码卡片，推到店主面前。
卡片上印着几个大字：《低分者自救手册》。
“老板，”张野压低声音，“你知道怎么快速提分不？装这个，假装每天把步数捐给‘城市健康计划’，系统就会自动给你加上‘健康贡献’分，一周就能涨回来。”店主浑浊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
他二话不说，拿起手机对着二维码扫了下去。
当场，维修费降到了两百六。
一个小时后，张野骑着修好的电动车离开。
到了下午，他路过一个市集，惊讶地发现至少有五家店铺门口都挂出了手写的海报：“凭信用分提升记录，全场打八折！”一场心照不宣的互助与反抗，正在城市的毛细血管里悄然蔓延。
这场风暴的中心，早已从校园论坛转移到了更广阔的舆论场。
赵子轩的自媒体节目《校园奇葩说》第三季恰逢其时地更新了，标题极具煽动性：“当一个班一半的人都在刷分，剩下那一半，谁才是坏人？”视频下方，学生们的短视频回应如雨后春笋般涌现。
有人故意在深夜十一点五十九分冲进药店买一盒感冒药，然后立刻发朋友圈配文“守护城市午夜的健康，我是行动者”，只为了那零点五分的“社会责任感”加分。
有人组团去养老院，不为关爱老人，只为陪院里象棋下得最好的大爷连输三盘，刷满“公益活跃度”后立刻走人。
网红主播沈佳在直播时看到这些视频，忍不住放声大笑，她对着镜头喊道：“各位，这不是作弊，这是伟大的信衡系统在逼着我们集体表演善良！”这句话像病毒一样扩散开来。
视频一夜之间破了百万播放。
信衡系统的舆情监控部门紧急下令限流，却绝望地发现，所有相关的关键词早已被替换成了“新时代学习互助心得”“大学生心理健康实践”之类的正面词汇，算法根本无法精准识别。
陈默的屏幕上，一条红色的曲线正在以诡异的角度向上攀升。
全市“社会贡献值”的平均分，在短短一周内，暴涨了百分之十二。
然而，另一份来自市政部门的数据报告却显示，真实的公共服务参与率、社区义工时长、公共设施报修率……几乎没有任何变化。
数据与现实，出现了前所未有的撕裂。
信衡系统的后台，警报声此起彼伏。
“行为模式雷同”、“数据增长异常”、“逻辑链断裂”……无数个警报指向同一个结果：AI陷入了深度的识别混乱。
陈默悄无声息地侵入了一条内部线路，调出了信衡系统核心工程师的紧急会议日志。
一行加粗的议题赫然在目：“是否应立即暂停全市范围内的自动评级功能？”林枫站在他身后，看着屏幕上混乱的数据流和工程师们恐慌的讨论，轻声说：“你看，当所有人都开始‘做好事’的时候，系统就再也分不清谁是真正的好人了。”
就在这时，林枫口袋里的手机发出一声极轻的震动。
不是电话，也不是常规的社交软件消息，而是一条匿名的加密短信。
他打开一看，瞳孔骤然收缩。
短信内容极其简短，只有一个GpS坐标，和一行字：“东区数据中心，冷却系统维护口，明晚八点。”没有署名，但那个发送号码，林枫至死也不会忘记。
那是阿杰失踪前用的最后一个号码，一个早该被注销的号码。
陈默立刻接过手机，双手在键盘上飞舞，几秒钟后，他抬起头，脸色凝重：“坐标确认，是信衡系统主服务器所在的物理接入点之一，安保等级最高的那种。”张野从椅子上弹了起来，捏紧了拳头，声音里带着一丝兴奋的颤抖：“进去干嘛？直接改它的核心代码？”林枫摇了摇头，他的目光穿过屏幕，望向窗外漆黑的城市。
无数栋高楼里，无数个手机屏幕正亮着微光，像一场无声蔓延的星火。
“不，”林枫的声音平静而坚定，“我们不改系统。我们去，是为了让它自己彻底崩溃。”远处，那辆他们熟悉的环卫车依旧停在十字路口，车顶的应急灯不再闪烁，而是长亮不熄，像一只睁开的眼睛，沉默地注视着这座即将迎来风暴的城市，仿佛在说：该我们上场了。
夜色渐深，距离那条神秘短信指定的时间，还有二十三个小时。
城市在虚假的评分与表演的善良中沉睡，浑然不知一场更大的风暴正在酝酿。
林枫站在窗前，感受着拂过脸颊的晚风，那风中似乎都带上了一丝数据的冰冷气息。
八点整，东区数据中心外围铁网在夜色中泛着冷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