绕过纪念碑时,林薇的矿灯光无意中扫过藤蔓缝隙,似乎照出了一角石刻的浮雕——那是一只人手骨的图案,五指张开,掌纹却是一圈圈螺旋。
她立刻移开灯光,但那个图像已经烙在了脑海里。
“思邈楼就在前面。”孙婆婆的声音压得极低,几乎成了气声。
林薇抬头望去,在前方更加浓郁的黑暗背景上,依稀能辨认出一栋更高大建筑的剪影。
它有着老式南洋殖民建筑的风格,尖顶,拱窗,但此刻只剩下破损的轮廓,像一头蹲伏在黑夜中、只剩下骨架的巨兽。
无数藤蔓和寄生植物如同血管和神经,爬满了它的外墙,在风雨中微微摆动。
那里,就是一切恐怖传闻的源头,孙教授最后去往的地方。
越是靠近,那股甜腥腐朽的气味就越浓烈,几乎让人作呕。
那“沙沙”声也更密集了,仿佛整片旧校区的地下、墙内、空气中,都飘浮着无数细碎的骨粒,在兴奋地摩擦、低语。
突然,走在前面的孙婆婆猛地停下了脚步,竹杖顿在地上。
林薇差点撞上她,连忙稳住身形,矿灯光向前照去。
只见前方的路中央,匍匐着一团黑影。
不是垃圾,也不是植物。
矿灯光缓缓上移,照亮了那东西。
是一具尸体。
穿着南洋医大早已淘汰的旧式校服,趴在地上,脸侧向一边,早已腐烂得面目全非,露出部分白骨。
但真正让林薇血液凝固的,是这具尸体的姿势——它的四肢和脊椎,以一种极其诡异、绝非常人能做到的角度,反向扭曲着,像是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拧成了麻花,最后定格成一个扭曲的、仿佛在跪拜的形态。全身的骨骼,从露出的部分看,都呈现出那种熟悉的、令人胆寒的螺旋状纹理。
“是……是以前的学生吗?”李浩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孙婆婆没回答,只是死死盯着那具扭曲的尸体,脸色极其难看。
她慢慢蹲下身,用竹杖极其小心地拨动了一下尸体旁边草丛。
草丛里,散落着几样东西:一个锈蚀的校徽,一支老式钢笔,还有……一小堆颜色各异的、细小的骨粒。
这些骨粒似乎还在极其缓慢地、自发地滚动、聚集,想要重新拼凑成什么形状。
“她……在‘回收’。”孙婆婆站起身,声音干涩,“连多年前的祭品都不放过……仪式真的到最后了。”
林薇感到一阵眩晕。这具尸体的惨状,可能就是不久后她和李浩,甚至孙教授的下场。
“绕过去,别碰任何东西。”孙婆婆声音严厉,带着他们小心地从尸体旁边几米外的荒草中穿过。
经过时,林薇忍不住又看了一眼那扭曲的跪拜姿势,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
思邈楼,近了。
巨大的阴影笼罩下来,破损的拱门像怪兽的喉咙。
门早已不知去向,只留下一个黑黝黝的入口,里面涌出的黑暗和腐朽气味几乎令人窒息。
门廊上方,残破的匾额还能勉强认出“思邈”两个字,但字体歪斜,漆皮剥落,如同垂死的叹息。
“楼里情况不明,跟紧我,灯别乱照,尤其是楼上。”孙婆婆在入口处再次叮嘱,然后率先迈步,踏入了那浓得化不开的黑暗。
一进入楼内,外面的风雨声几乎完全听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绝对、死寂的静谧。
但这种静谧更可怕,因为它掩盖了所有声音,包括他们自己的脚步声和呼吸声,都被一种无形的压力吸收、减弱。
空气凝滞不动,那股甜腥味浓烈到刺鼻,混杂着灰尘和木材腐烂的气息。
矿灯光晕在这里显得更加微弱,只能照亮脚下前方一小片区域。
地面是碎裂的花砖,积着厚厚的灰尘,散落着碎玻璃、烂木屑和更多不明的、颜色暗沉的碎屑。
墙壁斑驳,残留着一些模糊的标语和图表痕迹,早已无法辨认。
孙婆婆似乎对这里的地形很熟悉,径直朝着一个方向走去——应该是主楼梯的方向。竹杖点在积灰的地面上,发出极其轻微的“笃笃”声。
楼梯是木质的,早已腐朽不堪,踩上去发出令人心惊胆战的“嘎吱”呻吟,仿佛随时会坍塌。
扶手断裂,垂挂下来。他们小心翼翼地向上,每一级台阶都像是一次冒险。
一楼似乎曾是教室和办公室,门大多敞开着或干脆没了门板,里面黑洞洞的,只能看到歪倒的桌椅和堆满杂物的轮廓。
经过一扇敞开的门口时,林薇的矿灯光无意中扫了进去。
光柱掠过墙壁,停在一面巨大的、蒙尘的玻璃橱窗上。
橱窗里,原本应该陈列着人体骨骼标本或解剖模型。
现在,里面是空的。
不,不是完全空。
在橱窗玻璃的右下角,贴着什么东西。
林薇瞳孔骤缩。
那是一张人脸。
不,准确说,是一张失去所有皮肉、只剩下骨骼的脸。
颅骨被巧妙地(或者说,是被某种力量强行)按在玻璃内侧,两个黑洞洞的眼眶正对着门口的方向。
下颌骨张开,形成一个无声的、永恒呐喊的形状。
而在它旁边的灰尘覆盖的橱窗底板上,用某种暗红色的、早已干涸的粘稠液体,画着一个扭曲的螺旋图案,图案中心,点着一小撮灰白色的……骨粉。
林薇猛地移开灯光,心脏狂跳,几乎要从喉咙里蹦出来。她不敢再看第二眼,加快脚步跟上孙婆婆。
孙婆婆显然也看到了,但她没有任何表示,只是脚步更快了一些。
二楼的情况更加破败。走廊两侧的房间门大多紧闭,但门缝下,有的渗出一滩滩暗色的、干涸的水渍(或者别的什么),有的则似乎有细小的、白色的东西在微微蠕动。
“沙沙……沙沙……”
那声音在这里更加清晰了,不再掩饰,从紧闭的门后,从天花板的缝隙,从他们脚下的地板深处传来。
仿佛这整栋楼,就是一个巨大的、由骨骼和怨念构成的蜂巢,正在缓慢苏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