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机穿透云层,在夜空中平稳航行。舷窗外是漆黑一片,偶尔能看到下方城市连绵的灯火,如同散落大地的星辰。苏念毫无睡意,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背包,里面两件东西的存在感无比清晰,一份是炽热的希望,一份是冰沉的因果与谜团。
他闭上眼,试图调息,脑海中却不断闪过忘川河畔那绝望而执念的眼神,闪过严保安那看似浑浊却深不见底的目光,闪过陆衍那张总是带着高深莫测笑意的脸……
与此同时,济世堂。
夜深人静,前堂的药香袅袅飘入后堂静室。四十九盏辅灯火焰稳定,唯有中央那盏七星主灯,火光依旧摇曳不定,映照着钟浩然苍白的面容,仿佛随时可能熄灭。
在一旁搭设的简易床铺上,林晚蜷缩着,眉头紧锁,似乎陷入了极不安稳的梦境。长时间的担忧和守夜,让她的魂魄本就因早年旧疾而不算稳固的状态更加雪上加霜。
恍惚间,她感觉自己仿佛漂浮在一片温暖的、五彩流转的光晕之中。四周是氤氲的雾气,带着泥土的芬芳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古老而神圣的气息。
一个身影,缓缓自光晕深处浮现。
那身影朦胧而伟岸,人身蛇尾,但蛇尾的形态更趋于一种神圣的图腾感,而非妖异,周身笼罩着柔和却不容亵渎的光辉。她的面容模糊不清,却自带一种母性的慈爱与俯瞰众生的威严。
林晚怔怔地看着,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亲近、敬畏与委屈交织的复杂情绪。她认得这个气息,在她很小的时候,每次病得快不行时,似乎总能感受到一丝这样温暖的守护。但如此清晰地出现在她“面前”,还是第一次。
“孩子……”一个声音直接在林晚的心湖中响起,庄严、温和,却又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叹息,“你乃罕见的‘蕴灵体’,天生亲近万物之灵,却也易招灾厄,魂魄比常人更易受损。”
林晚在梦中下意识地点头,这一点,跟苏念一起经历过这些后她也有所察觉,所以她才会身体一直不太好,容易受到惊吓。
“而今,你魂魄旧伤未愈,又因与那‘渡魂医’一脉传人苏念的因果纠缠,屡次卷入阴阳纷争,魂魄更是动荡不安。”那声音继续道,仿佛能看透她所有的经历,“上次那栋阴煞积聚的解剖楼之事,凶险异常,他却只带了那只身负一丝白虎血脉的小猫前去,将你置于险地之外,虽有保护之心,却也显你自身无力之苦。”
林晚心中一颤。解剖楼事件后,她虽然没说,但心里确实有一丝失落和无力感。她不想总是被保护,总是那个需要被照顾、躲在最后方的累赘。尤其是看到刘雯为了守护钟浩然,可以那般坚强,她更渴望自己能做点什么。
“娲”的声音带着一丝引导:“你可愿随我修行?不为争强斗胜,只为固本培元,守护你想守护之人,掌握属于自己的力量,而非永远依附他人羽翼之下?”
修行?
林晚的心猛地跳动起来。这意味着她可以不再那么脆弱?可以像苏念哥那样,在面对危险时至少有自保甚至帮忙的能力?
几乎没有过多犹豫,那种渴望改变、渴望不再成为负担的心情占据了上风。她在梦中用力地点头:“我愿意!请您教我!”
“善。”“娲”的声音似乎带上了一丝欣慰,“然我之存在,关乎甚大,眼下不宜显露于人前。今夜之梦,乃你魂魄离体最弱之时,我方能引你一丝真灵至此。日后修行,亦需在无人知晓的静默中进行,你可能做到?”
“能!我能!”林晚急切地保证。
“好。凝神静气,感受周身流转的生机,感受大地之脉动,感受你体内那一点与众不同的灵光……今晚,我先引你感受‘灵气’,固你魂源……”
朦胧的光晕中,一丝丝精纯至极的、蕴含着造化生机的能量,开始缓缓注入林晚的梦境之躯,温养着她受损的魂魄,引导她去感知那玄而又玄的“灵”之存在。
而现实中,静室内的林晚,紧锁的眉头渐渐舒展,呼吸变得悠长而平稳,嘴角甚至无意识地泛起一丝安然的弧度。她身边空气中,那些药材散发出的微弱生机,似乎受到某种牵引,极其缓慢地、肉眼不可见地朝着她汇聚了一丝丝。
猫窝里,原本蜷缩着睡觉的布偶猫布欧,忽然警觉地竖起耳朵,冰蓝色的猫眼疑惑地看向林晚的方向,小巧的鼻子轻轻抽动了几下,似乎察觉到了某种极其微弱却让它感觉很舒服的气息甚至有种源于血脉的亲近,但它歪着头看了半晌,没发现什么异常,又懒洋洋地趴了回去,舔了舔爪子。
次日清晨。
济世堂的大门被轻轻推开,熟悉的风铃声响起。
苏念带着一身风尘和疲惫,终于踏入了这片萦绕着草药清香的天地。紧绷了无数个时辰的神经,在闻到这熟悉的药香时,才终于松懈了一丝。
后堂静室,景象依旧。神农氏雕像垂眸肃立,四十九盏辅灯长明,七星主灯的火苗依旧顽强而微弱地跳动着。钟浩然安静地躺在灯阵中央,脸色依旧苍白,但似乎那微弱的气息被某种力量强行锁住,没有继续恶化。
刘雯正拿着温热的毛巾,细致地给钟浩然擦拭手指。一个多月的忧心守护,让这个原本开文静的女孩眉宇间染上了一抹挥之不去的憔悴和疲惫,眼神却依旧坚定执着。听到前堂动静,她猛地抬起头。
几乎是同时,在旁边小憩的林晚也像是心有灵犀般惊醒,当她看到那个站在静室门口、身影略显狼狈却目光灼灼的熟悉身影时,所有的担忧、害怕、委屈瞬间爆发!
“苏念!”
她带着哭腔喊了一声,像只受惊后终于找到依靠的小鹿,猛地从地上跳起来,不管不顾地扑进了苏念的怀里,紧紧抱住他的腰,肩膀微微颤抖着。
苏念被撞得踉跄了一下,感受到怀中女孩的依赖和激动,心中最柔软的地方被触动。他轻轻拍了拍林晚的后背,声音有些沙哑:“好了好了,没事了,我回来了。”
刘雯也快步走了过来,她没有像林晚那样情绪外露,但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瞬间迸发出的巨大希冀和 放松,却无比清晰地传递给了苏念。她张了张嘴,想问什么,却又怕听到不好的消息,最终只是用力抿了抿唇,声音微颤:“回来了就好……回来了就好……”
“喵~”
猫窝里的布偶猫布欧也被动静吵醒,优雅地伸了个巨大的懒腰,露出柔软的肚皮,然后迈着猫步走过来,用脑袋亲昵地蹭了蹭苏念的裤腿,冰蓝色的眼睛里似乎也带着一丝久别重逢的喜悦。
这温馨而略带伤感的重逢场面,让苏念一路紧绷的心弦稍稍缓和。他环顾四周,却发现少了一个关键的人。
“道长呢?”苏念看向刘雯和林晚,“我走的这段时间,他没回来过?”
刘雯和林晚对视一眼,均是摇了摇头。
林晚擦了擦眼角,说道:“苏念你走后大概两三天,张道长就说有事要出门一趟,让我们看好灯阵,然后就走了,一直没回来,也没捎信回来。”
刘雯补充道:“嗯,走的时候脸色好像有点凝重,但什么都没说。”
苏念闻言,眉头微蹙。清徽道长在这个节骨眼上突然离开,音信全无,这绝非寻常。是去处理什么棘手的事情了?还是……和他这趟阴间之行有关?亦或是,和命字脉陆衍的布局有关?
他压下心中的疑虑,现在最重要的是先救钟浩然。
“我找到彼岸花了。”苏念沉声说道,从怀里取出那个被层层保护的布包。
此言一出,刘雯和林晚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到了那个布包上,连呼吸都下意识地屏住了。
苏念没有急着打开,而是先将这次阴间之行的经历,删减去了关于神秘女子、摆渡人、严保安以及定星盘的核心秘密,只简略说了黄泉路的凶险、恶狗岭金鸡山的遭遇,以及最终在忘川河畔历经艰险才取到了这株特殊的彼岸花。
即便省略了大量细节,其中的九死一生依旧让刘雯和林晚听得脸色发白,后怕不已。
“辛苦你了,苏念。”刘雯看着苏念眼中未褪的疲惫和风霜,由衷地说道,声音哽咽。
“苏念你最厉害了!”林晚也崇拜地看着他,随即又担心地问,“那……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直接给浩然哥用吗?”
苏念看着七星灯阵中气息微弱的钟浩然,又看了看手中这株凝聚着巨大因果的“并蒂劫”,缓缓摇了摇头,眼神变得深邃起来。
“彼岸花之力非同小可,直接使用恐怕浩然虚弱的魂魄承受不住。而且……”他顿了顿,“我们需要等道长回来。如何使用这彼岸花,配合七星灯阵逆转阴阳,修复魂魄,恐怕只有他最清楚。在此之前,我们只能继续维持灯阵,等待。”
他将布包小心地收好,目光再次投向静室门口,仿佛能穿透墙壁,看到远方。
道长,你到底去了哪里?又何时才能归来?
济世堂内,希望已至,但最重要的执棋者,却意外缺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