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滴落进裂痕的瞬间,风变了。
不是乱流那种撕扯皮肉的狂暴,而是冷,一种从骨头缝里渗出来的寒。江尘还站在原地,掌心朝天,灵气残链正缓缓向他汇聚,可那股牵引力忽然一滞,像是被什么东西掐住了命脉。
他眼角刚瞥见一道银光破空而来,还没来得及收手,胸口就猛地一震。
白螭到了。
不是从地面冲上来,也不是顺着乱流滑行,他是直接撞开了一道空间褶皱,整个人像雪崩一样砸进风暴眼。颈间的布条在风中翻飞,上面那个“璃”字染着暗红,几乎要滴出血来。
他没说话,也没停步。
右手一抖,冰魄长枪横扫而出,枪尖划过江尘左肩,带出一串血珠。那些血没落地,反而悬在空中,被某种无形之力托着,一颗颗浮起,像是被什么吸引。
江尘闷哼一声,半边身子晃了晃。透明的状态还没完全恢复,这一击正好打在旧伤上,痛得他指尖发麻。他想后退,脚下一滑,踩空了实感,整个人往后仰去。
可白螭比他更快。
一步踏前,枪杆横压,直接顶住江尘咽喉,将他钉在半空。风卷着碎石打在脸上,江尘睁着眼,血瞳映着对方通红的双眼。
“你不是她。”白螭声音低,却像冰层断裂,每一个字都带着裂响,“她不会站在这里,用这种眼神看我。”
江尘喉咙动了动,没反驳。
他知道白螭在找什么——那个会笑着揉他头发、会在雪夜里为他暖手的姐姐。可他已经不是了。从第一世被剜心开始,他就不再是任何人等的那个人。
“放开。”他说。
白螭没动。
枪尖又往前送了半寸,刺破皮肤,一缕血顺着喉结滑下。江尘抬手想推,却发现腕间莲花刺青突然发烫,像是被火燎过。与此同时,心口那道玄阴灵脉纹路也剧烈跳动起来,仿佛在回应什么。
白螭低头,盯着江尘胸口。
那里,藏青衣料被血浸湿了一片,隐约透出底下扭曲的纹路——一朵半开的莲,边缘泛着暗金。
他呼吸一滞。
猛地举起颈间那块襁褓布条,狠狠按在江尘心口。
两股血迹接触的刹那,空气炸了。
不是爆炸,也不是雷鸣,而是一种无声的震荡。四周的乱流突然静止,连断裂的锁链都停在半空。紧接着,虚空裂开一道口子,里面浮现出一片雪地。
百年前的北境。
火把插在雪堆里,映出一圈祭坛。石台上躺着一个婴儿,浑身赤裸,胸口画着复杂的符文。旁边跪着一个人影,月白长袍,背对着画面,正在伸手往婴儿胸腔里塞什么东西。
江尘看清了。
那是半卷泛着金光的心诀。
而那个跪着的人,是萧沉渊。
他的眼尾还没有朱砂痣,手指却稳得可怕,一点一点,把那卷东西推进婴儿心脏的位置。婴儿哭得撕心裂肺,可没人听见,也没人阻止。
白螭死死盯着那幕,牙关咬得咯咯作响。
“那天……我也在。”他声音哑了,“我在雪里趴了三天,看着他们把你抬上去,看着他亲手把你变成容器。我以为……只要找到你,就能把她带回来。”
江尘没看他。
他的视线黏在那个婴儿身上,移不开。那是他吗?还是另一个被造出来的壳?他一直以为自己是转世,是轮回,是命运的棋子。可现在看来,他从来就没活过那一世——他生下来,就是为了被填满。
“我不是她。”他终于开口,声音干涩,“我从一开始,就是被塞进去的。”
白螭猛地抬头,眼里全是血丝。
“闭嘴!”他吼了一声,枪尖狠狠往下压,“你有她的纹,有她的血,你站在那儿,她就在那儿!你敢说你不是?!”
江尘没躲。
他任由枪尖抵住喉骨,血顺着脖子流进衣领。他只是抬起手,轻轻碰了碰那块襁褓布条。
布条上的“璃”字还在渗血,和他心口的纹路一样烫。
“这块布……是你姐姐留下的?”他问。
白螭愣了一下,没回答。
江尘却笑了,笑得极轻,像是自嘲。
“你找了她一百辈子,每次都在及笄那天死掉。你以为是在找她,其实是在找一个能证明她还活着的理由。可你忘了——”他顿了顿,血瞳直视对方,“如果她真活着,怎么会看着你死那么多次?”
白螭脸色变了。
他手臂一颤,枪尖偏了几分。
就在这时,虚空中的画面突然扭曲。萧沉渊的身影晃了晃,转过头来。
不是现在的萧沉渊,也不是记忆里的少年,而是一个模糊的轮廓,脸藏在阴影里,只有一双眼睛亮得吓人。
他看着江尘,嘴唇没动,可江尘听到了声音。
“你是我的。”
一句话,像刀子扎进脑仁。
江尘眼前一黑,差点栽下去。体内的核心猛地一跳,带动整条玄阴灵脉抽搐,疼得他冷汗直冒。他扶住枪杆才没倒下,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白螭察觉到异常,却没松手。
他盯着江尘的脸,像是要看穿他到底是谁。可越看,越觉得陌生。这个人有姐姐的印记,有她的血脉共鸣,可他的眼神,他的声音,他的存在本身,都在否定一切。
“那你是什么?”白螭低声问,嗓音沙哑,“如果不是她,那你算什么?”
江尘喘了口气,慢慢直起身。
血还在流,可他已经不觉得疼了。有些东西比痛更重,压得他连呼吸都慢了下来。
“我是被造出来的。”他说,“从出生那天起,就被放进这场局里。心诀不是天道给的,是有人塞的;轮回不是宿命,是重复的实验。我不是转世,是成品。”
白螭握枪的手抖了。
他忽然想起什么,猛地掀开江尘衣领。左肩伤口还在淌血,可皮肉之下,隐隐浮现出一道细线——和萧沉渊肩上的玄阴灵脉纹路一模一样。
“你们……是一对?”他喃喃。
江尘没否认。
风重新刮了起来,吹得两人衣袍猎猎作响。断裂的锁链开始晃动,像是感应到了什么。江尘抬起手,试图重新掌控乱流,可指尖刚动,心口就一阵灼烧。
那块襁褓布条还在贴着他皮肤,血与血交融的地方,浮出几个小字。
是用极细的针线绣上去的,几乎看不见。
“护他,至死。”
白螭看到了。
他整个人僵住,像是被雷劈中。手指一点点松开枪柄,可枪还插在江尘肩上,血顺着枪身往下滴,一滴,一滴,砸在虚空中,溅起微弱的涟漪。
“她说……让我护着你?”他声音轻得像梦呓。
江尘没答。
他只是抬手,一把抓住枪杆,将它从肩上拔了出来。
血喷出来,他不管,反手把枪尖指向自己胸口。
“那你现在信了吗?”他问,“我不是她。她是为你活的,我是为别人死的。”
白螭站着没动。
风卷着雪灰扑在他脸上,耳尖的霜还没化,可他已经感觉不到冷了。他看着江尘手中的枪,看着那张和姐姐有七分相似的脸,看着他眼里根本没有温度的血瞳。
他忽然明白了。
这一百次轮回,他找的从来不是一个复活的人。
而是一个替身。
一个承载着姐姐最后执念的容器。
可这个容器,早就被换掉了内核。
江尘把枪扔了出去。
冰魄长枪旋转着飞向远处,最终消失在乱流中。他站在原地,一只手按着伤口,另一只手缓缓抬起,重新对准天空。
断裂的锁链微微震颤,开始再次移动。
白螭没拦他。
他只是低头,看着自己颤抖的手。那块襁褓布条还在颈间,血已经干了,可那两个字——“璃”,还在。
他伸手摸了摸,指尖沾上一点猩红。
然后,他抬起头,看着江尘的背影。
“如果你不是她……”他声音很轻,却被风吹得很远,“那我为什么……还是想救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