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尘的手还悬在半空,指尖离那枚悬浮的摄魂铃碎片不过一寸。血从掌心往下淌,顺着指缝滴落,在冰面上砸出一个个深红小点。他没收回手,也没再往前——他知道,只要碰上去,就再也停不下来。
可他已经没有选择。
水镜炸了。不是碎裂,是爆开。万千冰晶四散飞射,每一片都映着不同的画面:一座炼丹房里火光冲天,一个将军倒在城头,雪原上有人跪着捧起心脏……全是他的死法,全是萧沉渊站在他尸体旁的身影。
那些影像在他眼前乱闪,像被人用刀划破的画卷,残片纷飞。他脑袋嗡嗡作响,耳朵里灌满了杂音——有哭声、笑声、还有低语,一句接一句地往脑子里钻:“你该死了。”“这一世也一样。”“谁都不是例外。”
他咬牙,舌尖早被咬穿,嘴里全是铁锈味。他把最后一丝玄阴之力逼进双眼,左眼金光猛地一涨,视野瞬间清了一瞬。就在那一刹那,他看见其中一块最大的水镜碎片上,画面定住了。
雨夜。藏经阁顶层。青袍长老坐在案前,手里攥着一块玉简,上面刻着四个字——玄灵心诀。
门外脚步轻响,一个少年走了进来,眉眼干净,唇角微扬,叫了一声“师尊”。
江尘认得这张脸。不是现在这副模样,而是藏在无数轮回深处的那一张。那是第三世,他是玄天宗长老,守着失传的心诀,等一个人来取。他也知道那人是谁,可当那双眼睛望着他时,他还是迟了三息。
就是那三息,让心诀丢了。
也是那三息,让他被推下炼魂崖时,听见那人笑着说:“多谢师尊成全。”
江尘闭了闭眼,喉头一紧,差点呕出血来。他不是后悔,是恨自己又一次心软。明明知道结局,明明记得每一刀怎么落下的,可每一次,他都在等一个不一样的结果。
他睁开眼,目光扫过血衣侯。
那人还站着,但已经不像个人了。面具彻底碎了,脸上的皮肉像是被什么力量撕扯过,五官一点点变形。他的手仍握着歃血刀,可刀身正在震颤,铭文一道道亮起,又一道道熄灭,仿佛在抵抗什么。
江尘忽然开口:“你是那一刀的影子,对吗?”
血衣侯没动。
“每一世,我死的时候,你都会出现。不是为了杀我,也不是为了看热闹。”江尘往前走了一步,“你是来确认的。确认我真的死了,确认轮回还能继续。”
他声音不高,却像钉子一样,一句句敲进空气里。
“第三世,我把他推下崖,可真正跳下去的人是你。第五世,剑穿我心的是你。第七世,毒酒入喉,倒在我面前的还是你。”他冷笑,“你不是他的奴才,你是他留在轮回里的记号。你是那个必须亲眼看着我死的人。”
话音落下,歃血刀突然发出一声尖鸣,像是承受不住某种压力。刀身中央裂开一道细缝,一枚青铜色的铃片缓缓浮出,悬在空中,微微旋转。
江尘盯着它,心跳慢了一拍。
他知道这是什么。
摄魂铃的残片。萧沉渊从不离身的东西。每一世,他都会用它锁住两人的魂脉,哪怕转世重来,也能靠着这点共鸣找回来。
可这一次,它为什么会从歃血刀里出来?
他明白了。
这把刀,从来就不只是武器。它是容器,是通道,是把血衣侯变成“见证者”的工具。而这个人,根本不是活人,是被塞进了无数次死亡记忆的傀儡。
江尘不再犹豫,伸手握住铃片。
铜边锋利,瞬间割破掌心。血涌出来,立刻浸满整个残片。就在那一瞬,铃片剧烈震动,一道猩红光芒直冲而上,撞在冰窟穹顶,炸开一圈涟漪。
所有水镜碎片同时亮起,画面全部变成同一个场景——
炼魂崖边,大雨倾盆。青袍长老伸出的手僵在半空,少年坠落的身影在空中回眸一笑,眉心一点朱砂痣,红得刺眼。
江尘瞳孔骤缩。
那一笑,他记得。不是因为恨,是因为痛。因为他明明可以拉住他,却没有。
“这次,换我来。”耳边响起这句话,不知是幻觉还是记忆。
紧接着,另一道声音响起:“你不该看这些。”
“没有你,就没有开始。”
声音层层叠叠,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又像是从他自己嘴里发出的。他分不清哪些是过去,哪些是现在,只觉得胸口闷得厉害,肋骨处传来锯齿般的钝痛,像是有什么东西正从里面往外撞。
他站着没动,任由那些画面一遍遍重放。
就在这时,血衣侯仰头嘶吼,声音不像人能发出的。他的脸彻底变了,皮肤皲裂,五官重组,最后定格成一张年轻的脸——眉清目秀,眼角微挑,正是第三世那个徒弟的模样。
他松开了刀。
歃血刀落地,没有发出声响。它刚触到冰面,就开始融化、扭曲,金属像液体般流动,最终凝成一只青铜铃铛。铃身布满古老纹路,铃心凹陷处,缓缓睁开一只眼睛。
血瞳。
和江尘此刻的左眼一模一样。
两只血瞳隔着几步距离,彼此对视。
江尘感觉到一股拉力,从铃眼中传来,直通识海。他的意识开始晃动,像是要被抽出去。但他没退,反而往前踏了一步。
他知道,这是萧沉渊留下的烙印。不是控制,不是诅咒,是一种更原始的连接——双生之契。他们本是一体分裂而出的两股执念,一个背负记忆前行,一个不断重启轮回。
而现在,这条线终于被扯直了。
冰层开始龟裂。不是从脚下,是从头顶。一道道裂缝蔓延开来,碎冰如刀坠落。整座冰窟在塌,寒风倒灌,吹得他衣袍猎猎作响。
他依旧站着,左手握着染血的铃片,右手指节发白,指甲缝里渗出血丝。他能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在崩溃边缘,毒火在经脉里窜动,寒气在骨头缝里结霜。
可他不能倒。
只要他还站着,这一轮溯流就不会断。
血衣侯跪了下去,双膝砸在冰上,发出沉闷声响。他抬头望着江尘,眼神空洞,嘴唇微动,像是想说什么,却发不出声。
江尘看着他,忽然明白了一件事。
这个人,或许也曾是轮回中的一员。也许某一世,他真的只是个徒弟,真的喊过一声“师尊”。可后来,他被抽走了命格,塞进了“终结者”的角色,成了每一场终局的执行人。
他不是敌人,也不是帮手。
他是祭品之一。
江尘抬起右手,抹去嘴角溢出的血,低声说:“够了。”
话音未落,头顶轰然巨响。
最后一块完整的冰壁炸开,无数碎片卷入风暴。所有记忆画面汇聚成一道光流,环绕着江尘旋转。他闭上眼,任由那些画面冲刷神识。
他看见自己一次次死去,也看见萧沉渊一次次回头。
他看见火焰焚城,也看见雪原染血。
他看见藏经阁的雨,也看见炼魂炉的光。
而在所有画面的尽头,有一扇门。
九座青铜巨门并列而立,门缝里渗出暗红光芒,像血在流动。
他知道那是什么地方。
轮回的起点。
也是终点。
他睁开眼,左眼血光未散。风吹乱了他的鸦羽长发,银丝带早已断裂,发丝缠在脸上,混着血痕。他低头看向手中的铃片,发现它正在慢慢变冷,颜色由红转灰。
与此同时,地底传来震动。冰层中央裂开一个漩涡状的口子,寒气与热流交织,形成一道向上盘旋的气流柱。
血衣侯伏在地上,不动了。那只摄魂铃静静躺在他身侧,铃眼闭合,仿佛耗尽了所有力气。
江尘站在原地,没有迈步,也没有后退。
他知道,只要走进那个漩涡,一切都会改变。
他也知道,一旦进去,可能再也不会是他自己。
他抬起脚,鞋底沾着血和碎冰,踩在即将崩塌的边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