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尘的脚踩碎了那层薄冰，裂缝蔓延的声响像骨头断裂。他没低头看冰下那张脸，只是往前走了一步，摄魂铃在掌心发烫，血纹贴着铃身，像是被烙进去的。
空间开始塌。
不是崩裂，也不是撕开，而是像一张烧透的纸，边缘卷曲、发黑，往中间缩。祭坛的残骸还在往下坠，可他已经不在原地。风从四面八方灌进来，带着雪和铁锈味，还有某种低频的嗡鸣——那是双生印记在震。
他看见了。
上三界遗址的虚影浮现在乱流中，残垣断壁悬在空中，宫殿倒悬，无数条黑链从地底伸出，串起一个个模糊的人影。那些人影有他的脸，也有萧沉渊的。他们被锁在一起，跪着、站着、倒下又爬起，轮回百次，千次，每一次都以一方推另一方入炉结束。
画面一闪，又换成了雪原。他抱着个婴儿，身后火光冲天。婴儿睁着眼，额间一点莲纹，和白螭的一模一样。
他没动，也没闭眼。痛感从经脉里炸开，毒火和魔气还在融合，像两股拧在一起的绳子，越绞越紧。他咬住后槽牙，把摄魂铃攥得更紧，掌心血纹滚烫，几乎要烧穿皮肉。
就在这时，耳畔传来一声极轻的叹息。
不是风声，也不是铃响。
是白螭的声音。
“去找丹阁……”
声音很淡，像冰丝化在风里，可他听得清楚。剑穗上那缕残存的冰丝微微颤了一下，随即渗进他掌心，凉得刺骨。他猛地一震，神识被拉回身体，不再任由那些画面冲刷。
他开始数心跳。
一下，两下。
不是自己的，是和谁同步的。
他抬手，用拇指压住铃舌，不让它响。可那节奏还在，稳得不像人该有的心跳，倒像是某种阵法在运转。
空间裂缝终于开始闭合。
最后一瞬，他看见萧沉渊站在祭坛废墟中央，左肩插着冰棱，血顺着铃身往下流。那人抬手，指尖点了点自己的眉心，又指向他。
莲纹重叠了。
江尘的眉心突然剧痛，像是有根针从里面往外扎。他闷哼一声，膝盖一软，差点跪下去。可他撑住了，一步没退。
裂缝合上。
他落在一片焦土上，脚下是断裂的石柱和烧黑的瓦砾。云隐宗废墟。风里有腐朽的木头味，还有地脉毒气的腥甜。他单膝跪地，手撑在一块碎石上，掌心血纹还在跳，摄魂铃贴着皮肤，嗡鸣不止。
左眼突然发烫。
琉璃金瞳转成了血色，视野里浮出一道道莲纹光痕，像蛛网一样缠在空气里。他眨了眨眼，光痕没散，反而更清晰了。那些纹路连成一片，隐约拼出一个阵图的形状——和祭坛那个相似，但少了一角。
他没管那些光痕，而是低头看了眼剑穗。
那缕冰丝还在，但颜色淡了，像是快散了。他把它取下来，放在掌心，压在血纹上。冰丝瞬间汽化，一股寒意顺着经脉往上爬，短暂压下了体内的灼痛。
他喘了口气，盘膝坐下，从怀中摸出残页碎片。纸已经焦黑，符文模糊，可他还是把它摊在膝上，手指顺着边缘划过。不是为了读，而是为了稳住神识。
毒火在经脉里乱窜，魔气也不安分。他运转残篇心诀，把两股力量往丹田压。可刚压下去，掌心血纹又是一烫，摄魂铃无风自鸣。
“叮——”
一声轻响。
废墟四周的地脉毒气猛地翻涌，聚成一道漩涡，朝他卷来。他没动，只是将内衬一角撕下，盖在铃身上。那布料是藏青的，底纹绣着血莲，一贴上去，铃声就弱了，毒气漩涡也渐渐散开。
地面湿了一片，是刚才毒雾凝的水。水渍里浮出一道浅痕，像是谁用手指划过，弯弯曲曲，最后指向东南方。他看了一眼，没起身。
他知道那是哪儿。
丹阁。
白螭最后说的三个字，不是求救，是提醒。
他把剑穗重新系回腰间，指尖碰到了七只瓷瓶。他一只只拿出来，按顺序摆在身前。瓶身沾了血，他没擦，而是拧开最右边那只，倒出一把灰白色粉末，在周身撒了一圈。
断识阵。
粉落定，风停了。他闭眼，神识探向摄魂铃。
刚触到铃壁，耳畔就响起了笑声。
低，哑，带着点笑意，像在耳边吹气。
“我们还会再见的。”
江尘猛地睁眼，手一抖，差点把铃扔出去。他没再试，而是把七只瓷瓶全收进袖中，只留下那个盖着血莲布片的铃，放在腿上。
他低头看它。
裂痕深处，黑雾还在动，像有东西在爬。他没掀开布片，而是用指甲在布角划了一道口子，让一丝血渗进去，滴在铃身上。
血没被吸收，反而在铃面滑开，留下一道红痕。
他冷笑了一下。
“你推我入炉，我便烧尽这命格。”
话音落，他抬手，把布片按得更紧，像是要把那血纹和铃身一起封死。
铃身震了震，裂痕里渗出一丝黑雾，细得像发丝，悄无声息地钻进他影子里。他没察觉，只是缓缓站起身，把摄魂铃塞进怀中，贴着心口放好。
他往前走。
脚踩过一块冰晶，碎了。
晶面映出他左腕的刺青——原本半圈的莲纹，现在完整了，符文清晰，像刚刻上去的。他没看，也没停。
风从背后吹来，带着雪和灰烬的味道。
他走到废墟边缘，停下。前方是断崖，崖下雾气弥漫，隐约能看见一条石阶蜿蜒而下，通向山脚。石阶上落了雪，但有两行脚印，一深一浅，像是不久前有人走过。
他盯着那脚印看了两秒，抬脚迈了下去。
左肩突然一热。
玄阴灵脉纹路在皮下发烫，像谁在远处点了火。他没回头，也没摸铃，只是加快了脚步。
石阶湿滑，他踩得稳。
走到半山腰时，风忽然停了。
他听见了铃声。
不是从怀里，是从风里。
轻轻的，一下，又一下。
他停下，手按在心口。
铃没响。
可那声音还在。
他抬头，看见崖顶有一片雪飘下来，慢得不正常。雪片在空中停了一瞬，边缘泛出一点金光。
他眯起眼。
那不是雪。
是冰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