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句充满了鼓励和期待的话语，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裹着糖衣的石子，在姬千鹤的心里，漾开了一圈又一圈的、她自己都无法忽视的涟漪。
“姬千鹤，我们买一件吧！就当是……纪念我们第一次逛街？”
买……下来？
姬千鹤看着镜子里那个穿着黑色旗袍、既陌生又惊艳的自己，又看了看身旁那个满眼都是星星、仿佛在看什么绝世珍宝的萧雨晴，内心，第一次，陷入了天人交战。
理智告诉她，这简直是疯了。她是谁？她是育才中学的“骁爷”，是那个能把小混混打得满地找牙的不良少女。她怎么可能会穿这种行动不便、充满了女性气息的裙子？买回去做什么？供起来吗？
但……
情感的另一端，却有一个小小的、几乎微不可闻的声音，在轻轻地、固执地，对她说：
“可是……他觉得好看啊。”
“他……好像真的很喜欢看你穿裙子的样子。”
这个认知，像一道无法抗拒的魔咒，瞬间击溃了她所有的理智和原则。
她想拒绝的。
她想立刻换回自己那身充满了安全感的t恤和牛仔裤，然后告诉这个异想天开的家伙“别做梦了”。
但当她张开嘴时，说出口的，却是一句连她自己都感到陌-生-的、干巴巴的：“……随便。”
就这样，在店员小姐姐那“小姐姐你真是太有眼光了这件旗袍简直就是为你而生”的热情吹捧，和萧雨晴那“太好了太好了”的欢呼声中，姬千鹤鬼使神差地，拿出了自己的手机，付了款。
当那条被精心包装好的、代表着她“失守”和“妥协”的黑色旗袍，被装进漂亮的购物袋里，递到她手上时，她还有一种……极其不真实的、荒唐的感觉。
“我也要买几件！”萧雨晴也被这气氛感染了，他兴致勃勃地，将自己刚才试穿过的好几条裙子，都抱到了收银台前，“这件、这件、还有那件JK制服，我都要了！”
姬千鹤看着他那副豪气的模样，下意识地，就想把自己的手机再次掏出来。
“我来付。”
“不行！”萧雨晴想也没想，就立刻拒绝了，他将自己的那几件衣服护在怀里，像一只保护着自己松果的小松鼠，“我自己来！”
姬千鹤皱了皱眉，那股属于“鹤爷”的、不容置喙的霸道气质，又回来了。她哼了一声，语气里带着一丝不爽：“我又不是没有钱。”
在她看来，给这个家伙买几件衣服，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然而，萧雨晴却摇了摇头，那双总是充满了依赖和崇拜的粉色眼眸里，此刻却闪烁着一种罕见的、温柔而又坚定的光芒。
“姬千鹤，你有这份心意，我就已经很开心，很开心了。”他认真地，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但是，怎么好意思真的让你破费呢？真的很谢谢你。不过……我也不差钱的啦！”
他说的是实话。作为那个大名鼎鼎的画师“屑柠檬”的儿子，他的零花钱，确实比绝大多数同龄人，都要丰厚得多。
这份坚持，不是见外，而是一种……尊重。
是对他们之间这段“朋友”关系的，最基本的尊重。
在这番温柔而又坚定的“拉扯”过后，姬千鹤最终，还是败下阵来。她看着萧雨晴拿出自己的手机，熟练地付了款，心里那点因为“大女子主义”受挫而带来的不爽，渐渐地，被一种更加复杂、更加温暖的情绪所取代。
她看着他将那些漂亮的裙子，一件件地叠好，小心翼翼地放进购物袋里，那副珍而重之的模样，让她那颗总是充满了坚冰和火焰的心，不受控制地，又柔软了几分。
“……真是拿你这个傻兔子，没有办法。”
她小声地，嘀咕了一句。那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但那双总是充满了冷漠的黑色眼眸里，却带着一丝连她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深深的宠溺。
两人提着各自的“战利品”，心满意足地，走出了那家充满了粉色泡泡的女装店。
午后的阳光，透过步行街两旁建筑的缝隙，洒下斑驳的光影。空气中，飘荡着烤肠和章鱼小丸子的香气。
他们继续漫无目的地，并肩走着。只是这一次，他们之间的距离，似乎比之前，又近了一些。
就在他们经过一个卖麻辣烫的小摊时，一阵充满了火药味的、尖锐的争吵声，突然传了过来，打破了这份宁静的和谐。
“我靠老板！你这白菜是金子做的，还是牛肉丸是金子做的，你这称是不是有问题啊？我看下面一定放了吸铁石！你这就是鬼称！这么一点破东西，你卖我这么贵？抢钱啊你！”
一个画着极其浓艳的妆、穿着一身看起来就很廉价的紧身吊带和超短裙的女生，正双手叉着腰，指着一个看起来老实巴交的中年摊贩老板，大声地嚷嚷着。她的声音又尖又利，瞬间就吸引了周围不少路人驻足围观。
那个摊贩老板，被她吼得满脸通红，额头上全是汗。他指着自己那台看起来还很新的电子秤，急得都快说不出话来了。
随后老板拆开了他的称，底下确实没有吸铁石。
“没……没有啊！小姑娘，我……我这都是明码标价的！称……称绝对没有问题啊！不信……不信你自己看嘛！”
“我看什么看？你没有放吸铁石，你这可是电子秤，谁知道你这破秤是不是动过手脚了？”那个浓妆艳抹的女生，显然不打算善罢甘休，她翻了个白眼，语气里充满了不屑和刁蛮，“少废话！今天这钱，你今天要是退钱加赔钱，我可就……”
她似乎也想不出什么有效的威胁方式，只能在那里虚张声势地“就就就”了半天。
终于憋出了一句“我可就发小红薯上了，让网上的大家都知道，你买的不是麻辣烫而是黄金！”
就在这时，她的目光，无意中，扫过了围观的人群。然后，像是发现了什么新大陆一样，猛地，定格在了姬千鹤的身上。
她先是愣了一下，随即，那张画得跟调色盘一样的脸上，缓缓地，绽开了一个充满了恶意和嘲讽的、极其欠揍的笑容。
她连那个还在跟她理论的麻辣烫老板都顾不上了，直接推开人群，径直走到了姬千鹤的面前。
“哎哟，”她的声音，拖得长长的，充满了阴阳怪气的味道，“这不是我们大名鼎鼎的、初中时就威震八方的‘鹤爷’——姬千鹤吗？”
她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一番姬千鹤今天这身与往日不同的装束，和她手里提着的、那个显眼的女装店的购物袋，脸上的嘲讽之色，更浓了。
“怎么？今天不打架了？改穿裙子出来当淑女了？”
她顿了顿，像是想到了什么更好笑的笑话一样，突然凑近了姬千鹤，用一种不大不小、却足以让周围所有人都听得清清楚楚的音量，恶意满满地，一字一顿地说道：
“哦——我忘了。毕竟……你可是那个‘只因女’的女儿啊？”
那最后几个字，像几根淬了剧毒的、烧得通红的钢针，带着滚烫的、能灼伤一切的恶意，狠狠地，扎进了姬千鹤的心里。
那一瞬间，世界，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
周围所有的喧闹声、议论声、甚至是萧雨晴那因为震惊而倒吸一口凉气的声音，在姬千鹤的耳中，都瞬间消失了。
她那双刚刚还因为逛街而显得有些柔和的、明亮的黑色眼眸，在听到那句话的瞬间，所有的光芒，都熄灭了。取而代之的，是两潭深不见底的、凝结着千年寒冰的、死寂的深渊。
那股刚刚还萦绕在她身边的、属于少女的柔和气息，被瞬间抽干，取而代之的，是一股从骨子里散发出来的、如同实质般的、冰冷刺骨的杀气。
她看着面前这张画着浓妆的、既熟悉又陌生的脸，认出了她。
是她。
是那个在初中时，就带头孤立她、嘲笑她，往她的课桌里塞垃圾，甚至联合其他几个女生，将她堵在厕所里……最后，被她一拳打断了鼻梁骨的同班同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