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日大朝后的第七日清晨,太和殿笼罩在压抑的阴云之下。萧瑾之踏着未干的露水踏入宫门时,听见身后传来刻意加重的脚步声——那是反对派雇来的打手在尾随监视。他不动声色地抚平官服褶皱,指尖触到袖袋里硬邦邦的密信残片,昨夜宁婉悦冒死截获的证据此刻正贴肉藏着。
“陛下圣安!”群臣山呼万岁声中,礼部尚书率先发难。这位白发苍苍的老臣展开一卷黄绫诏书朗声道:“据《大唐选举令》载,科举者必先考德行而后文艺。今有人妄议废诗赋取士,岂非公然违背祖制?”话音未落便有十余人齐刷刷跪倒附和,笏板碰撞声如同骤雨敲打青砖。
萧瑾之忽然冷笑出声,惊得檐角几只麻雀扑棱棱飞起。只见他从怀中掏出本破旧账册高举过顶:“臣这里有永昌三年国子监月课记录可作反证!彼时崔氏子弟月月缺席讲学却照常领禄米,所谓‘养德’不过是句空谈!”说着将账册掷向御案前滚动的金猊香炉,纸页翻飞间露出密密麻麻的朱批勾销痕迹。
殿内顿时骚动起来。几位老学究颤巍巍起身查看那本证据,看清上面盖着国子监鲜红官印后脸色骤变。国舅爷急得直跺脚示意心腹抢回物证却被皇帝抬手制止,年轻的天子眯起眼睛盯着萧瑾之问道:“爱卿既言实务重要,可知当下最要紧的是何事?”
“边关将士不会因吟诗退敌!灾民不会因骈文得食!”萧瑾之突然掀开朝服下摆露出铠甲伤痕累累的肩膀,一道自锁骨延伸至腰际的刀疤赫然出现在众人眼前。满殿哗然中他抓起案上茶盏泼向地面,水流顺着金砖缝隙蜿蜒成扭曲的血线:“诸位可识得此伤?这是去年突厥偷袭时留下的馈赠!当时随行的崔家公子正在帐中品鉴新得的王羲之字帖!”
此言犹如炸雷劈开凝固的空气。几个武官出身的将领猛地站起又强行按捺坐下,握剑的手背青筋暴起。就在这时殿外传来沉闷鼓声,竟是宁婉悦事先安排的百姓代表冲破禁军阻拦闯了进来。为首的跛脚老兵抱着阵亡兄弟的牌位嚎啕大哭:“俺们拼死打仗的时候那些少爷们在后方买官卖爵!这世道到底有没有公道可言!”
混乱中最致命的杀招却在无声处酝酿成型。萧瑾之突然转向面色惨白的教育部侍郎逼近三步:“听说贵府公子去年乡试文章写得极妙?可惜……”他从袖中抽出一张揉皱的试卷展开展示,墨迹淋漓的大字写着《咏雪》:“这般狗屁不通的文章竟能高中解元!敢问考官收了多少雪花银?”
对方踉跄后退撞翻了鎏金香炉,滚烫灰烬沾污了绯色官袍。趁全场震惊之际,萧瑾之猛地扯开衣领露出脖颈处的紫红勒痕——那是三日前接到恐吓信后自导自演的好戏:“臣近日屡遭歹人暗害!昨日甚至在府门前发现带毒的银针!若非皇恩浩荡庇佑忠良……”他说着突然转身面向龙椅深深一拜,额角冷汗恰似戏台上忠臣赴死的悲壮模样。
眼看局势即将失控,国舅爷终于使出杀手锏。他抖着手指向殿外高喝:“羽林卫何在?!此獠妖言惑众扰乱朝纲!快将他拿下!”八名披甲武士应声闯入就要擒拿萧瑾之,却被一声断喝震在原地:“放肆!尔等是要造反吗?”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宁婉悦从侧门翩然而入,手中捧着的不是寻常奏折而是一口锈迹斑斑的青铜匣子。她盈盈跪倒在御阶之下声音清亮如碎玉:“启禀陛下!此乃昨夜从贼党密室搜出的私铸兵器模具!上面还刻着范阳节度使府邸徽记!”打开匣盖露出里面寒光闪闪的箭头阵列,每支都铭刻着清晰的赵王府印记。
皇帝霍然起身碰翻了砚台也浑然不觉。此刻没人注意到宁婉悦藏在袖中的左手正在渗血——为了抢夺这个证据她刚与守卫殊死搏斗过。萧瑾之趁机抛出最后致命一击:“臣愿以全家性命担保所言句句属实!若是诬告甘受凌迟之刑!”说罢拔出头上簪子划破掌心立誓,鲜血滴落在白玉阶上绽成朵朵红梅。
暮色沉沉时分这场惊心动魄的辩论终告段落。当值太监尖着嗓子宣布退朝时,萧瑾之发现自己的双手仍在不受控制地颤抖。走出宫门拐进偏僻巷陌后他才允许自己倚墙喘息片刻,摸出怀中已经被汗水浸透的信笺轻轻摩挲——那是宁婉悦今早托宫女偷偷塞给他的锦囊,上面只写了八个字:“逢凶化吉,静候佳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