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尚未散尽时,萧瑾之已策马归来。辕马上挂着沾露水的野菊,那是他途经山间顺手采撷的礼物。踏入院门便听见正厅传来清越笑声,隔着雕花窗棂望见宁婉悦正与账房先生核对账目,鬓边垂落的碎发随说话动作轻轻晃动,晨光为她镀上一层柔金轮廓。他驻足片刻默默凝视这般画面,心中涌动着难以言喻的温暖。
“夫君怎不多睡会儿?”宁婉悦抬头见他进来,随即吩咐丫鬟奉茶。萧瑾之拂去衣摆尘土落座,目光落在案头摊开的图纸上:“这是又要改良哪项工艺?”指尖点处正是新设计的茶饼模具图样。她双颊泛起浅笑梨涡:“想着给贡茶添些新意。”话音未落,管家匆匆进来禀报北方商队到访的消息。
自洪水患难相扶至今,二人早已形成独特的相处之道。每月初八定为家庭议事日,此时萧瑾之必放下所有应酬早早归家。书房内烛火通明,墙上地图插满朱旗标记着各地分号位置。宁婉悦手持算盘详述本月收支明细,遇到疑难处便抬头与他对视探讨。有时意见相左争论至深夜,却总能在鸡鸣前达成共识。外人只见他们举止恭敬如宾,岂知帷帐后早已互为知己。
那年深冬特别寒冷,北方几处矿场接连出现塌方事故。萧瑾之接到急报当即要冒雪北上,临行前夜宁婉悦在暖阁为他整理行囊。厚棉袍内衬塞满她亲手缝制的艾草包,靴筒里藏着应急药品。见他欲言又止的模样,她忽然笑道:“可是担心我独自持家不易?”说着取出盖着红印的信笺展开:“各省掌事的联名保证书在此,若有重大决策自会飞鸽传书请示。”他动容地握住她的手:“有妻如此,夫复何求。”
春耕时节总是格外忙碌。萧瑾之带着工匠改进水车设计,日夜守在田间调试机械;宁婉悦则组织妇女成立刺绣作坊,将废弃茶末染出独特色彩织成布匹。某日黄昏他满身泥泞归来,见她正在院中晾晒染好的绸缎,晚风掀起斑斓布料如彩云翻涌。她随手剪下一段给他裁制夏衣:“这是用今年头采的新芽染的碧色。”他摸着柔软面料忽然感慨:“当年若非你坚持革新……”话未说完已被她以指封唇:“过往不必提,且看今朝。”
他们的默契不仅体现在事业配合上。每逢地方官员设宴相邀,萧瑾之应付场面时宁婉悦总安静陪坐身旁;遇有乡绅挑衅刁难,她又化身温婉贤妻缓和气氛。记得有次酒席间有人醉醺醺索要美人相伴跳舞,宁婉悦翩然而起跳了支绿腰舞,旋转时广袖带起清风令满座屏息。事后萧瑾之问她为何如此大胆,她轻抚着他紧绷的肩膀道:“既是夫妻自当同进同退。”此后再无人敢小觑这对伉俪。
最难忘的是那次漕运危机。因河道淤塞导致货船滞留月余,大量茶叶面临变质风险。萧瑾之连夜沿河勘察水文地势,回来时双眼布满血丝却眼神明亮:“可改走陆路至交州换船。”宁婉悦即刻调拨资金雇佣挑夫,又命人在沿途设置茶棚供挑夫歇息。她亲自监督包装密封工序,发明夹层木箱内置石灰吸潮法。待最后一批货物安全抵达时,两人相视而笑——她的裙裾沾满灰尘,他的官服浸透汗水,却在夕阳下映出同样耀眼的光芒。
随着家族产业扩张,难免遭遇各种流言蜚语。有人说萧家攀附权贵才得势,宁婉悦便出资修建义学让寒门子弟免费读书;旁人质疑女子抛头露面不合礼教,她偏要在庙会上开设茶艺展台弘扬传统文化。每当此时萧瑾之总是坚定站在她身边:“吾妻所为皆是大义之举。”渐渐地,那些闲言碎语化作由衷赞叹。
中秋家宴上,老夫人拉着孙儿坐在膝头讲故事。月光透过格心窗棂洒在祖孙三代身上,勾勒出温馨剪影。萧瑾之举起酒杯遥敬天地:“今日成就全赖贤妻相助。”宁婉悦起身回敬时袖中滑落一张泛黄纸页——竟是当年她初入萧家时写下的经营方略草稿。众人惊叹于字迹工整条理清晰更胜如今版本,她却笑着指向窗外:“不过是依着时势慢慢修正罢了。”
岁暮盘点那日,夫妻俩并肩站在新建的观星台上俯瞰庄园全景。皑皑白雪覆盖着整齐排列的茶田,像块巨大的棋盘等待来年落子。萧瑾之展开手中卷轴介绍明年规划:东侧扩建养蜂场实现蜜茶联动生产;西郊圈地试种热带水果丰富产品线;南边码头增设深海捕捞队开拓海鲜贸易……宁婉悦不时点头补充细节,指尖划过地图留下浅浅痕迹恰似银河轨迹。
除夕守岁时突发奇想,两人带着儿女来到作坊体验制茶全过程。炉膛火光映着孩子们兴奋的脸庞,揉捻茶叶的稚嫩小手惹得众人忍俊不禁。当第一锅新茶出锅时,萧瑾之郑重其事地斟满三杯:一杯敬天地庇佑风调雨顺;一杯谢祖先福泽绵延不绝;最后一杯与妻子碰盏相视一笑:“愿携手共赴百年之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