灶膛里的火已经转成暗红的余烬,娘用火钳扒了两下,火星子“噼啪”跳起来,映得她眼角的细纹都暖融融的。“把这锅红薯放进去焐着,”她往余烬里埋了几个圆滚滚的红薯,“明早起来,皮一剥就能吃,蜜甜。”
我蹲在灶门前,看那些火星子慢慢沉下去,忽然发现灶膛边的泥土软了些——是昨夜的雪水渗了进来,把硬邦邦的土泡得松松的。“娘,我能挖点灶膛土不?”我指着那片湿润的泥,“学校要种向日葵,老师说灶肥土肥,能长得比人高。”
娘笑着点头:“挖吧,别弄脏衣裳。”她转身去拿簸箕,我已经摸出墙角的小铁铲,小心翼翼地挖了起来。这土带着烟火气,还混着点草木灰的味道,挖起来软乎乎的,不像院角的黄土那么硌手。
“姐,我帮你!”小妹不知啥时候凑了过来,手里攥着她的塑料小铲子,有模有样地在旁边刨。她的辫子上还沾着早上没扫净的雪沫子,一低头,雪沫掉进泥里,化成个小小的水洼。“你看,”她指着水洼,“像不像镜子?能照见天上的云呢!”
我探头去看,果然,一小块泥水里浮着片云的影子,随着风轻轻晃。正看得出神,院门外传来“哐当”一声,是二柱推着他那辆掉了漆的自行车进来了,车后座绑着个竹筐,里面装着些枯枝。“我爹说这柴烧起来旺,”他咧着嘴笑,露出两颗刚换的门牙,“分你们一半,焐红薯正好!”
娘把枯枝码在灶边,腾出只手摸了摸二柱的头:“你这孩子,咋总想着我们。”二柱挠挠头:“我娘说,好东西要分着用,就像去年你们家的红薯干,分给我半筐呢。”
小妹突然扔下铲子,跑到竹筐边捡起根细枝,往泥里插:“我要种个小树苗!”她把细枝当成树苗,又捧了把灶膛土盖在上面,“等它长高了,就能挂我的布老虎了!”
我看着她认真的样子,忽然觉得这灶膛边的泥土里,藏着好多盼头——我的向日葵,小妹的“树苗”,还有娘焐在余烬里的红薯。夜色漫上来时,娘盖上了灶门,余烬的光从缝隙里透出来,像星星落在了灶膛里。
“明早红薯熟了,喊二柱来吃啊,”娘擦了擦手,“他那辆破车,怕是又得让你哥帮忙修修,轴都快磨平了。”我应着,眼睛却盯着灶膛的缝隙,仿佛已经闻到了明天早上红薯剥开时,那股混着焦香的甜味。
檐下的新泥还在慢慢变干,被月光照得泛着层淡淡的白。小妹把她的布老虎放在泥堆旁,说是要陪着“树苗”睡觉。风从院墙外吹进来,带着点融雪的湿意,却不冷,反而像在说:别急,那些埋在土里的念想,总有一天会冒出绿芽来的。
墙根的苔藓喝足了融雪水,绿得发淌,像块被太阳晒软的绿绒布,轻轻一碰,指尖就沾了层湿凉的水汽。我蹲在那儿看了半天,忽然发现苔藓丛里藏着几粒圆滚滚的种子,黑得发亮,不知是哪只鸟雀落下的。
“姐,你看这瓦罐!”小妹举着个豁口的粗陶罐跑过来,罐底还结着层浅褐色的垢,“娘说这里面以前装过豆瓣酱,现在用来泡梅子正好。”她把种子扔进罐里,又舀了勺井水,“能不能发芽啊?要是长出棵会开花的树,咱就把它移到院心去!”
院心的老槐树刚抽了点嫩芽,枝桠上还挂着去年的干豆角,被风吹得“哗啦”响。爹扛着锄头从外面回来,裤脚沾着泥,看见我们摆弄瓦罐,笑着说:“这是去年腌芥菜的罐子,底子厚,保准能把种子捂出芽来。”他放下锄头,往罐里撒了把碎木屑,“这样透气,比埋在土里强。”
我摸了摸瓦罐的豁口,边缘被磨得光滑,像奶奶的手,虽有皱纹却暖乎乎的。阳光斜斜照进来,罐子里的井水闪着碎银似的光,那几粒种子沉在底,安安静静的,好像在偷偷攒着力气。
“等它们发芽了,”小妹用树枝在泥地上画了个圈,“咱就围个小篱笆,再种点薄荷,夏天肯定特别香!”风拂过她的羊角辫,把声音送得老远,惊飞了枝桠上的麻雀,却吹不散她眼里的盼头——就像这瓦罐里的种子,哪怕藏在不起眼的角落,也揣着个开花的梦呢。
檐角的冰棱滴着水,“滴答、滴答”打在瓦罐上,像是在给这即将冒头的春,轻轻打着拍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