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从窗棂斜切进来,照在钟面的裂缝上,像道凝固的闪电。你忽然想起小时候,总爱在钟摆晃动时扒着玻璃罩数“滴答”声,外婆坐在旁边纳鞋底,线穿过布面的“嗤啦”声,正好和钟摆的节奏合上。有次你数到一百零三下,钟突然“当”地敲了四下,吓得你钻进外婆怀里,她笑着拍你的背:“别怕,这是钟在跟你打招呼呢。”
矮柜的抽屉没关严,露出半截泛黄的纸。你抽出来一看,是本钟点记录册,纸页脆得像枯叶,上面用毛笔字记着:“三月初五,寅时三刻,老大出生。”“七月廿二,申时,丫头掉了第一颗牙。”“腊月初八,卯时,老头子说想吃荠菜馅饺子。”字迹从娟秀到颤抖,最后几页的字歪歪扭扭,墨点晕得像泪。
“这是外婆记的。”母亲的声音有点哑,“她不认表,就看着座钟记事儿,说‘钟走一圈,日子就过一天,得把重要的时辰刻在心上’。”她指着其中一页,“你看这行,‘五月十六,未时,阿延第一次上门’,那天钟走得特别响,你外婆说‘这钟认人呢’。”
你摸着记录册上的字迹,忽然发现某页空白处画着个小小的钟,指针指向三点十七分,旁边写着“老头子走的时辰”。原来座钟停下的时间,正是外公离开的时刻,它像个忠诚的信使,替外婆把最痛的瞬间,永远停在了那里。
玻璃罩上还粘着片干枯的茉莉花瓣,是去年夏天落在上面的。你想起外婆总爱在钟旁边摆瓶茉莉花,说“香得正,配得上这钟的精气神”。她走的前一天,还让人给花浇水,指着座钟说:“等花开了,钟说不定就走了。”
母亲拿起草莓蒂,扔进旁边的垃圾桶,金属桶壁发出轻响,像座钟微弱的回声。“其实这钟没坏,”她忽然说,“去年大扫除,我不小心碰了下钟摆,它竟‘滴答’响了一声,像是在应门。”
你轻轻推动钟摆,铜锈摩擦着轴杆,发出涩涩的“咯吱”声,却没再动。阳光移过钟面,裂缝里的尘埃在光线下跳舞,像无数细小的时光在流动。你把记录册放回抽屉,忽然明白外婆为什么总说“钟走得准不准不重要,记着的时辰准就行”——座钟会停,但那些刻在纸上、记在心里的瞬间,会像钟摆一样,在岁月里反复摇晃,提醒我们哪些日子值得珍藏。
盘子里的草莓渐渐少了,甜香漫进玻璃罩,和红木的气息混在一起,像外婆身上的味道。你盖上玻璃罩时,忽然听见“咔哒”一声轻响,低头看,钟摆竟微微晃了一下,虽然很快又停住,却像道微弱的心跳,在寂静的屋里漾开圈涟漪。
母亲笑着说:“你看,它听见了。”
你望着座钟,仿佛看见外婆坐在矮柜旁,手里纳着鞋底,钟摆“滴答”晃动,阳光落在她银白的头发上,像撒了把碎金。那些被座钟记下来的时辰,那些藏在“滴答”声里的日子,原来从来都没消失过,它们就藏在红木的纹路里,在记录册的字迹里,在某个被草莓香唤醒的午后,轻轻告诉你:光阴会老,但爱会准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