巷口的老槐树又落了层叶,张师傅的修鞋摊就支在树底下,马扎上垫着块磨得发亮的蓝布,旁边的木箱上摆着个掉漆的搪瓷缸,里面插着几枚不同型号的鞋钉,阳光透过叶隙落在缸沿上,晃得人眼睛发花。
“张师傅,这鞋跟掉了,能补不?”穿校服的姑娘举着只白球鞋,鞋跟处豁了个小口,露出里面的硬纸板。张师傅放下手里的锥子,接过鞋翻来覆去看了看,指腹蹭了蹭豁口:“能补。用牛筋底补,比原来的还结实,下雨天踩水都不怕。”他从木箱里摸出块米黄色的牛筋料,用剪刀剪出个比豁口大圈的小方块,又拿出砂纸,蹲在地上对着鞋跟磨起来,沙砾簌簌落在青砖地上,混着槐树叶的碎末。
姑娘蹲在旁边看,见他工具箱里摆着排小铁盒,分别写着“粘胶”“鞋钉”“鞋线”,最底层的盒子里藏着些彩色的线团:“张师傅,您这线颜色真全,连这种淡紫色都有?”
张师傅笑了,眼角的皱纹挤成朵菊花:“上次有个老太太来补绣花鞋,鞋面上的紫线磨断了,我跑了三家百货店才找着这色。补鞋跟做人一样,得用心填缺补漏,不能马马虎虎对付。”他往鞋跟豁口抹了层胶,把牛筋块按上去,又用小锤子轻轻敲了敲,“你看,这胶得晾半分钟,不然粘不牢,跟交朋友似的,急不得。”
正说着,拎着双黑布鞋的老太太颤巍巍走过来,鞋面上的带子断了根。张师傅赶紧起身扶她坐在马扎上,自己蹲在地上听吩咐。“就用红带子吧,”老太太指着工具箱里的红线团,“跟原来的一个色,上次你给我补的鞋,穿了三年都没坏。”
“您放心,”张师傅抽出红线,穿进锥子眼里,“这线是涤纶的,泡水也不烂。”他把布鞋夹在膝盖间,锥子穿过鞋帮时“噗”地一声,线头从另一面冒出来,他用牙齿咬断线头,手指飞快地打了个结,“您试试,勒得紧不?”
老太太拽了拽带子,满意地点头:“刚好。你这手艺,比鞋店的师傅还细。”张师傅嘿嘿笑,从木箱里摸出块干净布,把鞋上的灰擦了擦:“您老常说,鞋合不合脚,只有脚知道;补得好不好,穿了才明白。我这摊儿摆了三十年,靠的就是实在。”
穿校服的姑娘看着自己的白球鞋,鞋跟处的牛筋块已经牢牢粘住,张师傅正用锉刀把边缘磨得跟原来的鞋跟一样平。阳光穿过槐树叶,在他花白的头发上跳来跳去,工具箱上的搪瓷缸里,几枚鞋钉反射着光,像藏着星星。
“好了,”张师傅把鞋递给姑娘,“走两步试试,保准不硌脚。”姑娘穿上鞋来回踩了踩,果然稳当。她递过两块钱,张师傅接过,从铁皮盒里找零,指尖沾着黑胶,指甲缝里嵌着线绒,却比谁都干净利落。
这时,远处传来收废品的铃铛声,张师傅抬头看了眼日头,把工具箱的盖子盖好,又往搪瓷缸里添了点水。老槐树的叶子落在他的蓝布马扎上,他捡起来夹进旁边的旧报纸里——那是他攒着给老太太生火用的。补鞋摊的叮当声、槐树叶的沙沙声,还有远处的铃铛声,混在一起,成了巷口最安稳的调子。
“小伙子,这鞋帮我给你加了层衬布,比原来耐穿。”张师傅抬头冲你笑,老花镜滑到鼻尖上,“刚才看你盯着那老座钟发呆,是想起啥了?”
你低头看着鞋面上的补丁,那补丁的针脚和你家老座钟底座的木纹莫名重合——小时候你总踩着板凳够座钟的发条,父亲就站在旁边扶着你,说“慢点儿,这钟比你爷爷岁数都大”。
“想起家里那座老座钟了,”你指尖划过鞋帮的线迹,“昨天它突然停了,指针卡在三点十分,跟我小时候摔碎你这修鞋摊玻璃那天的时间一模一样。”
张师傅手里的锥子顿了顿,抬头看了眼墙上的挂历:“哦?那钟可是你爷爷当年托我修过的。”他从工具箱底层翻出个铁盒,打开是堆生锈的小零件,“那年你爷爷说,钟停了别怕,是在等个念想。你看这齿轮,我当时留了个备用的,说不定能用上。”
你接过那枚齿轮,冰凉的金属触感让你想起爷爷临终前攥着你的手说的话:“物件认主,你对它上心,它就替你记着日子。”此刻鞋摊的铃铛响了,进来个戴红领巾的小姑娘,手里举着只掉了耳朵的布兔子——那兔子的布料,和你小时候书包上的一模一样。
“叔叔能补好它吗?”小姑娘的声音脆生生的。你看着她,忽然想起当年自己也是这样举着断了表带的手表,站在这修鞋摊前。张师傅已经拿起针线,笑着说:“能,补完跟新的一样。”
阳光穿过摊前的梧桐叶,落在你手里的齿轮上,折射出的光斑正好映在小姑娘的布兔子上,像极了当年爷爷座钟上的铜摆,一晃一晃,荡着旧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