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刚正在洗碗,闻言动作一顿,看向他,沉声道:“那边可能还没清理,你要有心理准备。早点回来。”
林慧倚在厨房门边,脸上带着忧色:“天明,要是…要是心里难受,就别勉强,拿些急用的就好。”
“我知道,师娘,师父,我会很快回来。”莫天明点点头,转身融入夜色。
越靠近纺织厂生活区,他的脚步越沉。
路灯下,熟悉的街坊三三两两坐着乘凉,看到他,交谈声顿时低了下去。
目光复杂地投来,有关切,有同情,更多的是难以掩饰的惊惧和窃窃私语。
“天明回来了?”住隔壁楼的王婶最先开口,语气小心翼翼。
“嗯,王婶。”莫天明低声应道,脚步没停。
“唉,造孽啊……听说……听说是进了贼,被淑娟撞见了才……”另一个大叔摇着头叹息,“早上警察来说了,让大伙儿都注意安全,锁好门窗……”
“真是吓死人了,怎么出这种事……”
“孩子,节哀啊……有啥要帮忙的就说……”
邻居们的话语碎片般传来,拼凑出官方的解释——入室抢劫,遭遇反抗,杀人灭口。
一套最常用也最能快速平息恐慌的说辞。
莫天明听着,心脏像被被人用刀反复刺扎,却只能低着头,含糊地应着“谢谢”、“知道了”,加快脚步逃离那些同情又带着审视的目光。
他几乎是逃也似的冲进了自家楼道。
楼道里比平时安静得多,感应灯亮起,昏黄的光线下,他摸着冰冷的墙壁,一步步往上走,心也一点点沉下去。
就在他走到自家所在的楼层,摸索着钥匙时,下面传来了脚步声和一声带着疲惫与惊疑的呼唤:“……天明?是……是你吗?”
莫天明动作一僵,回过头。
借着楼道昏黄的微光,他看到了张素兰,那个几乎看着他长大的张姨。
张素兰正拎着一个旧布包站在楼梯转角,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和巨大的悲痛。她显然是刚从外面回来。
“张姨……”莫天明喉咙发紧,声音干涩。
张素兰快步走上几级台阶,来到他面前,借着微弱的光线看清他苍白憔悴的脸,眼圈瞬间就红了。
她一把抓住莫天明的手臂,声音哽咽:“孩子……我……我昨天上夜班,早上回来才听说……怎么会这样……淑娟她……”她哽咽着说不下去,只是用力捏着他的胳膊,眼泪掉了下来。
莫天明鼻子一酸,强行忍住,低声道:“张姨……”
张素兰抹了把眼泪,努力平复情绪,看着紧闭的房门,压低了声音:“厂里……厂里也传遍了,说是进了贼……早上警察也来问过话……淑娟她……”
她又哽咽了一下,深吸一口气,才想起什么似的,“对了,天明,厂里通知了,说淑娟更衣柜里还有些她的东西,厂办让家属……让你有空去拿回来。钥匙……钥匙可能还在厂保卫科那边,你去了就说一声就行。”
母亲柜子里的遗物……
莫天明的心像是又被拧了一把,他点点头,声音沙哑:“我知道了,谢谢张姨。”
“唉,谢什么……”张素兰看着他,满眼心疼,“你这孩子……以后可怎么办……小雨呢?小雨还好吗?”
“小雨在师父家,暂时没事。”莫天明低声道。
“那就好,那就好……有个落脚的地方就好……”张素兰连连点头,又看了看那扇紧闭的门,脸上露出难过的复杂神色,“你……你这是要进去拿东西?”
“嗯,拿几件衣服。”
“哎……造孽啊……”张素兰叹了口气,从旧布包里摸索出一个小手电筒,塞给莫天明,“拿着,里面灯可能不好,黑灯瞎火的……小心点,别……别多呆……”她欲言又止,最终只是拍了拍他的手臂,“拿了就赶紧出来,别多待。有事……有事就下来喊张姨。”
“嗯。”莫天明握紧那还有余温的手电筒,点了点头。
看着张素兰一步三回头、唉声叹气地下楼回家,莫天明站在冰冷的黑暗里,深吸了一口气,用微微颤抖的手,将钥匙插进了锁孔。
……
……
生活区大门旁的值班室里,门卫张大爷正听着收音机里的戏曲。
一阵摩托车的引擎声由远及近,停在了门口。
一个穿着快递公司马甲的中年人拿着一封薄薄的信件跑了进来。
“大爷,有十三栋二单元莫家的信。下午和傍晚来了两趟了,家里一直没人,看您这儿亮着灯,就先放您这儿了?”快递员说着,将信件放在桌上。
信封是普通的牛皮纸,收件人写的是“莫天明”,寄件人处没有署名。
“莫家?”张大爷一个激灵,脸上本来有些瞌睡瞬间被同情取代,“哎呦,这……那放我这儿吧,他家孩子几分钟前刚回来,一会儿我帮你给他。”他小心翼翼地拿起那封信,叹了口气,放在桌子显眼的位置。
“那可真是巧了!我今儿都跑两趟了。”快递员脸上闪过一丝异样,扶了一下眼镜冲张大爷道了声谢,一拧摩托车把手,很快便消失在夜色里。
……
……
生活区十三栋,莫家
“咔哒。”
当房门打开的瞬间,
一股浓重的血腥味猛地冲了出来,几乎让莫天明窒息。
他按亮手电筒,光柱刺破黑暗。
客厅里一片狼藉,在手电光下更显狰狞恐怖。
暗褐色的血迹、挣扎的痕迹、倒地的家具……母亲最后倒下的地方……
莫天明猛地扶住门框,眼前阵阵发黑。
他死死咬住牙关,踉跄着走进自己和妹妹的房间,不敢久看,甚至不敢用力呼吸,他怕自己要发疯!
只能凭着记忆疯狂地往旅行包里塞着衣物。
收拾完,莫天明终究还是站在了母亲倒地的地方。
旅行包从他手中滑落,掉在脚边。
他没有动,只是低着头,看不清脸庞。
泪水一滴滴砸在地上。
“妈……我向您保证,我一定会……杀光他们!”莫天明喃喃自语,空荡荡的客厅回荡他低哑的声音,充满了暴虐的杀意。
接着他像逃一样冲出了这个家。
重重地摔上门。
莫天明靠在冰冷的楼道墙壁上,大口喘着气,死死压制体内暴动的气血。
张姨给的手电筒还亮着,光柱在黑暗中无声地晃动。
他缓了好一会儿,才一步步走下楼梯。
经过张姨家门口时,莫天明停顿了一下,最终还是没有敲门,将那份无声的感激埋在心里,快步离开了这栋充满痛苦回忆的地方。
沿着来路,他几乎是小跑着冲向生活区大门,对身后那些隐约的目光和窃窃私语充耳不闻。
就在他快要出大门时,值班室的门“吱呀”一声开了,门卫张大爷探出身来,脸上带着关切的神色,喊道:“莫家小子?等等!等等!”
莫天明脚步一滞,有些茫然地回过头。
张大爷快步走出来,手里拿着一封看起来很普通的牛皮纸信件,递向他:“刚才……刚才有个送快递的来,有你家的信,我看寄给你的,就想着等你出来给你。”
莫天明愣了一下,下意识地接过信件。
指尖触碰到冰凉的牛皮纸面,他低头看去,信封上确实是自己的名字,但寄件人却没有署名。
他一时间也有些茫然。
这样一封突如其来的信,显得格外突兀和诡异。
“唉,孩子,节哀啊……保重身体。”张大爷看着他苍白失魂的样子,叹了口气,想拍拍他的肩膀,又觉得不合适,手抬到一半又放下了,只是重复道,“保重啊……”
“……谢谢张大爷。”莫天明回过神来,低声道谢,将信胡乱塞进了外套的口袋里,甚至没有立刻去看内容的念头。
此刻,
那层厚厚的悲伤和麻木无法被洞穿。
他对着张大爷点了点头,转身继续向武馆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