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雨连下三日,长公主府的青石板路润得能映出檐角新抽的柳丝。萧烬正蹲在回廊下擦拭短刃,冷不丁听见前院传来一阵温润的男声,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坚持。
“劳烦管事再通报一声,本世子只是想向长公主问安,并无他意。”
“萧烬。”
林昭的声音从檐下传来。她披着件月白披风,立在雕花廊柱旁看雨,指尖轻叩着汉白玉栏杆。雨丝落在她鬓边的珍珠步摇上,折射出细碎的光,衬得那张本就清冷的脸愈发疏离。廊外新栽的桃树刚绽了花苞,粉白花瓣沾着雨珠,倒成了这冷美人的背景。
“殿下。”萧烬起身行礼,膝盖又发出细碎的抗议声。这几日跪得勤,她私下里已经给膝盖起了个绰号叫“青石板挚友”。
“慕容显来了。”林昭淡淡道,目光掠过庭院里被雨水打湿的新绿,“青霜说,他带了二十个护卫,虽没硬闯,却在正门摆了张茶桌,说是要‘雨中候驾’,引得路过的官员都在府外驻足观望。”
萧烬皱眉:“要属下处理吗?”她指尖的短刃泛着冷光,对付这种伪君子,打断腿可比对付真纨绔省心。
“急什么。”林昭忽然转身,裙摆扫过阶前积水,溅起细小的水花,“去把人恭恭敬敬请进来。”
她领着萧烬穿过回廊,走进西侧的暖阁。屋里燃着银丝炭,暖意融融,靠窗的矮几上摆着几个锦盒。案头的青瓷瓶里插着新折的玉兰,淡香混着炭火气息漫在空气中。林昭打开其中一个锦盒,里面装着浅粉色的粉末,凑近了闻,竟有股淡淡的桃花香气。
“这是?”萧烬挑眉。
“痒痒粉。”林昭指尖沾了点粉末,对着阳光轻吹一口气,粉色粉尘在光柱里轻飘飘地打着旋。
萧烬看着那粉,忽然想起现代时整蛊队友的经历,忍不住勾了勾唇角:“殿下想怎么用?这慕容世子看着斯文,警惕性倒高,上次送的点心都让随从先尝了。”
“他不是总爱装文人雅士么。”林昭眼底闪过一丝狡黠,“方才管事来报,说他带了新得的古琴,要‘为殿下弹奏春雨新词’。这送上门来的表演,不好好赏光可惜了。”
正说着,青霜匆匆进来,脸色难看:“殿下,慕容世子让随从抬了张琴桌进偏厅了!他说……若殿下实在不便,他就在偏厅弹一曲《雨霖铃》,全了这份‘雨中访贤’的雅兴,也免得外人说长公主府待客冷淡。”
“倒是把名声拿捏得死死的。”林昭将锦盒盖好,递给萧烬,“去偏厅伺候,想法子让他沾点‘礼’。记住,别做得太明显,他身边的张管家是看着他长大的,最是细心。”
萧烬接过锦盒,指尖触到盒面精致的缠枝纹,忽然觉得这活儿比暗杀有趣多了。她快步走出暖阁,刚转过长廊,就见慕容显正站在廊下赏雨。他穿着件月白色锦袍,腰系玉带,手里握着把折扇,明明是雨日却摇着扇,看见萧烬走来,立刻露出温和的笑:“萧侍卫别来无恙啊?”
萧烬垂眸行礼,故意让袖口的布料蹭过掌心——那里藏着刚从锦盒里倒出的痒痒粉。她低着头,声音压得沙哑:“世子安好”
慕容显目光在她身上停留片刻,笑容温文尔雅:“有劳萧侍卫带路了。”
萧烬脚步一顿,缓缓走着。
“好天气啊。”慕容显折扇轻摇,语气温柔,“素心若雪,倒是配得上这春日雨天。”
话没说完,萧烬突然“受惊”般后退半步,手里的茶盘一晃,几缕茶沫正好溅到慕容显袖口。她慌忙赔罪:“奴婢该死!弄脏了世子的衣服!”
“无妨无妨。”慕容显立刻收回手,依旧是那副温和模样,甚至还弯了弯腰,“不过是点茶渍,姑娘不必惊慌。”他优雅地甩了甩袖子,却没注意到袖口布料上已沾了层细不可见的粉色粉末。
萧烬趴在地上,唇角悄悄勾起弧度。第一步,成了。
偏厅里,林昭已端坐主位,面前摆着棋盘。窗台上的迎春开得正盛,金黄的花瓣探进窗来。慕容显一进门就拱手行礼,姿态无可挑剔:“殿下安好,小生今日得了一张古琴,据说是前朝名匠所制,特来请殿下品鉴。”
他身后的张管家刚要上前安放琴具,却被慕容显拦住:“我亲自来就好。”说着亲手将琴摆在案上,动作行云流水,果然有几分雅士风范。
萧烬端着茶盏上前,趁慕容显调试琴弦时,故意脚下一绊,整个人朝他撞去。在他皱眉的前一刻,她精准地将手中的茶水泼到慕容显胸前。
“奴婢罪该万死!”萧烬立刻跪下,额头抵地,趁机将藏在指尖的粉末蹭到他垂落的衣襟上,“请世子责罚!”
“无妨。”慕容显掏出手帕擦拭衣襟,笑容依旧温和,只是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嫌恶,“春日雨天路滑,萧侍卫下次当心便是。”
林昭放下棋子,淡淡开口:“萧烬毛手毛脚,世子莫怪。来人,带下去掌嘴。”
“殿下息怒。”慕容显立刻摆手,“不过是小事,何必惩罚下人。我今日带来新酿的桃花酒,不如借此雨天,与殿下共饮一杯?”他说着掀开随侍带来的酒坛,一股清甜的桃花香漫开来。
林昭没接话,只是抬手示意他坐下:“世子今日来,不止为了弹琴送酒吧?”
慕容显抚着琴弦,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腼腆:“实不相瞒,自从与殿下一遇,我便夜不能寐。家父已向陛下禀明心意,求陛下赐婚……我知道此举唐突,但爱慕之心,实在藏不住。”他说着起身行礼,动作标准,语气诚恳,任谁看都是深情款款的模样。
就在他俯身的瞬间,忽然觉得后颈一阵发痒。他下意识伸手去挠,这一挠不要紧,痒意竟像潮水般蔓延开来,从脖颈到后背,再到胸前,仿佛有无数只蚂蚁在皮肤下游走,又像是被春日的毒蚊虫叮了满背。
“怎么……”慕容显的笑容僵在脸上,指尖不自觉地加重了力道,很快就在颈后抓出红痕,“这春日里……倒有些湿气缠身。”
林昭故作关切:“世子怎么了?莫不是淋雨着凉了?”
“许是吧。”慕容显强忍着痒意,努力维持着风度,可那钻心的痒意根本压不住,他指尖在袖中攥得发白,脖子却忍不住又挠了两下,“说来也怪,突然觉得浑身发痒……”
他身后的张管家看出不对,连忙上前:“世子爷,您怕是沾了花粉湿毒,不如先回府请太医瞧瞧?身子要紧。”
慕容显哪还顾得上提亲,痒意已经顺着脊椎爬满全身,连指尖都开始发痒。他强撑着拱手:“殿下,我突然不适,先行告辞,改日再向殿下赔罪。”说罢转身就走,脚步虽快却依旧努力维持着平稳,只是那微微佝偻的背影,早已没了来时的从容。
看着他强装镇定却忍不住偷偷挠后背的样子,萧烬垂在身侧的手悄悄比了个胜利的手势。林昭端起茶杯,掩住唇边的笑意,眼底却闪过一丝促狭的光。
等人走远,青霜走进来笑道:“殿下这招真妙!刚才在门房看见,慕容世子上马车时已经忍不住抓胳膊了,张管家急得直跺脚,嘴上还得对外说‘世子只是被春寒激着了’,那模样别提多好笑了。”
林昭放下茶杯,指尖划过棋盘上的楚河汉界:“对付这种表面君子内里败絮的,就得让他在最在意的‘体面’上栽跟头。他不是爱装斯文么,本宫倒要看看,浑身发痒抓得满地打滚时,还怎么维持风度。”
“发什么呆?”林昭忽然抬眼,指尖轻点棋盘,“刚才做得不错,赏你盒桃花酥。”
萧烬接过侍女递来的糕点,咬了一口,清甜的花香在舌尖弥漫。她看着窗外的雨,忽然觉得这封建王朝的春日,好像也没那么难熬。
只是膝盖又开始隐隐作痛,她忍不住在心里哀嚎:什么时候才能废除下跪制度啊!
暖阁里,林昭看着萧烬偷偷揉膝盖的小动作,唇角勾起一抹无人察觉的浅笑,指尖轻轻敲了敲棋盘:“明日陪本宫去城外的静安寺上香,听说那里的春樱开得正好。穿身利落的衣服,别又跪得站不起来。”
萧烬抬头,对上她含笑的眼睛,突然有种预感——明天怕是又有好戏看了。而那位可怜的慕容世子,此刻大概正在马车上强忍着痒意维持形象,完全不知道这仅仅是长公主“反击”的序幕,这场春日闹剧,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