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辰时刚过,公主府外便传来了车马辚辚之声。萧烬立于府门内的廊柱阴影下,玄色衣袍几乎与晨光未及的角落融为一体,唯有一双锐利的眼睛,紧紧盯着门外那顶低调却难掩精致的乌木马车。
车帘掀开,率先落地的是一双云纹皂靴,紧接着,一道修长挺拔的身影映入眼帘。来人一袭月白锦袍,腰间系着玉带,乌发用一支白玉簪束起,面容俊朗温润,唇角噙着恰到好处的浅笑,正是镇国公府世子慕容显。他刚一站定,便微微侧身对着车内说了句“母亲放心,孩儿去去就回”,声音清朗温和,连带着府门前洒扫的仆役都忍不住多瞧了两眼。
“这就是镇国公府的世子?生得可真俊啊。”
“听说文武双全呢,难怪陛下会看中。”
仆役们的低声议论飘进萧烬耳中,她眉头几不可查地蹙了蹙。眼前的慕容显确实生得“人模狗样”,剑眉星目,鼻梁高挺,连笑起来时眼角的弧度都像是精心设计过一般,既不显得轻浮,又透着几分亲和,任谁看了都会赞一句“君子如玉”。
可萧烬昨晚翻遍了关于慕容显的卷宗,上面只寥寥几笔写着“年二十有三,善骑射,通诗书,镇国公府嫡长子”,再无其他。越是干净的履历,越让她心生警惕。在波谲云诡的京城,一个能被皇帝选中当“眼线驸马”的人,怎么可能真如表面这般人畜无害?
慕容显像是察觉到她的目光,转头朝廊下看来,目光在她身上短暂停留,随即礼貌性地点了点头,那笑容依旧温和,眼底却没有半分温度。萧烬心中冷笑,面上却不动声色地垂下眼帘,摆出一副恭顺的暗卫姿态。
“镇国公府世子到——”门房高声通报,打破了府门前的寂静。
慕容显拾级而上,手中捧着一个紫檀木礼盒,步伐从容不迫。走到门内时,他特意停在萧烬面前,微微拱手:“这位想必就是公主身边的萧护卫吧?久仰大名。”
萧烬抬眸,语气平淡无波:“世子客气。”她能感觉到对方的目光在自己身上细细打量,带着审视和探究,却又藏得极深,若不仔细分辨,只会以为是寻常的好奇。
“昨日听闻萧护卫在大理寺一案中立下大功,仅凭一枚玉佩便让沈砚无从抵赖,这般胆识和细心,着实令人佩服。”慕容显笑意加深,语气诚恳,仿佛真的在表达敬佩,“日后若有机会,真想向萧护卫讨教一二。”
“世子谬赞,属下只是各司其职。”萧烬不卑不亢地应道,心中却在暗自诽谤:讨教?怕不是想从我这里套话,看看公主府的底细吧?这副笑面虎的样子,比沈砚那蠢货难对付多了——至少沈砚的野心都写在脸上,而眼前这位,从头到脚都透着“完美”,反而让人觉得毛骨悚然。
两人正说着,青霜已从内院快步走出,见了慕容显便笑着行礼:“世子安好,公主已在客厅等候,请随奴婢来。”
慕容显颔首应好,转身时又对萧烬温和一笑,那笑容落在旁人眼中是风度翩翩,落在萧烬眼里却只剩“虚伪”二字。她望着慕容显跟着青霜离去的背影,月白锦袍在晨光中泛着柔和的光泽,连走路的姿态都挑不出半分错处,心中那股不安愈发强烈。
这人太会伪装了。
客厅内,林昭正临窗而坐,手中捧着一卷书,看似看得专注,指尖却在书页边缘轻轻摩挲着,显然也在思索着什么。听到脚步声,她抬眸望去,恰好与慕容显进门的目光对上。
慕容显立刻收敛了所有情绪,躬身行礼,动作标准流畅,语气恭敬却不谄媚:“臣慕容显,见过长公主。”
“世子免礼,坐吧。”林昭放下书卷,语气平淡,目光平静地打量着他。眼前的男子确实如传闻中那般出众,尤其是那双眼睛,望过来时带着恰到好处的敬畏,让人很难将他与“皇帝眼线”的身份联系起来。
慕容显依言坐下,将手中的礼盒放在桌案上,笑道:“初次登门拜访,臣无甚贵重之物,只是家中长辈前些日子得了些上好的龙井,臣想着公主或许喜欢,便斗胆带来了。”
“世子有心了。”林昭示意青霜收下,“陛下昨日提及此事,倒是让世子破费了。”
“能为公主分忧,是臣的荣幸。”慕容显欠了欠身,话锋一转,语气诚恳起来,“说起来,臣还要多谢公主。沈砚之事闹得满城风雨,陛下却仍愿为臣与公主赐婚,可见陛下对公主的看重,也让臣有机会能……能亲近公主。”他说到最后几个字时,微微垂下眼眸,耳尖竟似有些泛红,一副腼腆模样。
萧烬恰好端着茶水走进来,听到这话差点没忍住翻个白眼。亲近公主?怕不是想近水楼台监视公主吧?这演技不去勾栏瓦舍唱戏真是可惜了,连耳尖泛红都演得这么逼真,难怪能骗过皇帝。
她将茶杯轻放在慕容显面前,杯底与桌面碰撞发出轻微的声响。慕容显抬头看她,又是那副温和无害的笑容:“多谢萧护卫。”
萧烬没接话,放下茶水便退到林昭身后,目光锐利地盯着慕容显。她注意到,慕容显在低头喝茶时,眼角的余光飞快地扫过客厅的陈设,从墙上的字画到角落的盆栽,最后落在林昭手边的书卷上,那眼神中的审视一闪而逝,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
“世子平日在府中,都喜欢做些什么?”林昭忽然开口,打破了短暂的沉默。
慕容显放下茶杯,笑意温和:“臣平日里除了随父亲处理些公务,便是读书练字,偶尔也会约上三五好友去城外骑射。说起来,臣听闻公主擅长书法,尤其精通行书,臣一直心向往之,不知今日能否有幸一观公主墨宝?”
这话问得极有分寸,既表达了对林昭的欣赏,又不会显得唐突。青霜在一旁听着,都忍不住在心里点头:这位慕容世子可比沈砚强多了,又有礼貌又有学问,对公主还这般敬重。
林昭指尖轻点桌面,淡淡道:“不过是闲来无事涂鸦罢了,世子过誉了。”
“公主太过谦虚了。”慕容显语气愈发诚恳,“臣曾在宫中见过公主为太后贺寿所书的《松鹤图》题字,笔力遒劲又不失灵动,堪称一绝。臣家中也藏有几幅名家字帖,若是公主不嫌弃,臣改日送来与公主一同品鉴?”
他句句不离“请教”“品鉴”,姿态放得极低,言谈间尽是对林昭的敬佩,任谁听了都会觉得他是真心倾慕,而非奉旨联姻。
萧烬站在林昭身后,看着慕容显那副“谦谦君子”的模样,心里的诽谤快堆成山了:装,接着装!一会儿说要讨教我,一会儿又要品鉴书法,下一步是不是就要说“公主我心悦你”了?长得好看了不起啊?笑起来温柔了不起啊?心机这么深,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东西!
更让她心惊的是,林昭脸上虽然没什么表情,但也没有直接拒绝慕容显的提议,只是淡淡道:“再说吧。”